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39 章 第 439 章
    未免節外生枝,東去的隊伍一路謹慎選擇路線,他們沒有穿過東州中部,直達東海郡,而是繞遠,從東州北邊界的玉樹城南下前往。作爲最北邊連接冰凍荒原的小城,在烽煙四起的當今,玉樹城依然安穩平和得好似世外仙地,不過走在不算寬闊的石板街上,看着來往匆忙的腳步,聽着鼎沸的人聲也能感受到多少受外界的影響。這座邊境小城往常是不見此般蒸騰人氣的,顯然它有了很多外來者。這不奇怪,曾多地輾轉過的方圓幾人,對如今的混亂感受最深。如今的大辰四面亂起,處處燃起了戰火,其中利州他們沒有去過,煙、錦州尚算安穩,其餘就他們所知,特別長陽往南以及青州是最爲混亂的,產生了最多的流民、難民。難民們多往兩個方向奔逃,一者南去煙州,一者往北去遠離中原地帶的邊境之城。

    玉樹城便是備受青睞的一座小城,所以有了百年來最高的人氣。但因爲地處冰凍荒原邊緣,寒冷是其不可忽略的缺點,所以相對而言,最受青睞的還是南邊氣候溫暖溼潤,地廣物博最是豐饒的煙州。在逃亡的路途上他們偶爾談論到煙州,江林便很是讚譽,說要安頓如此多涌入的流民而不使生亂,沒有兩把刷子做不來。煙州的孔鹿鳴是個人物,若當時朝廷棄用甚至殺死孔鹿鳴,哪有今日一方安穩之地。方圓好奇問:“爲何一定是孔鹿鳴?煙州刺史應當是李穆的人才對。”江林回以嗤笑說:“當初李穆派去煙州的盧直人如其名是個直梆子,要說帶兵還有些許才能,治民完全是個二愣子。那時李穆派他去其實也就指望他抓住煙州軍權罷了。所以能如此有條不紊治民的一定是孔鹿鳴。”爲了驗證猜想,他們還特地跑了一趟煙州,果然街坊稱道的皆是孔鹿鳴,那時大辰局面還不如後來混亂。

    那孔鹿鳴當真是個人物,因爲安定流民穩定東南角有功,所以長陽未派自己人去橫插一腳,只讓煙州準時繳納徵糧,對此孔鹿鳴二話不說,要多少有多少,竟是將長陽不小的胃口喂得飽飽的。後來丹州許州亂起來,青州緊隨其後,北邊隨即跟上,就好像火星掉入乾柴,這把火燒得十分猛烈,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煙州便當機立斷,封鎖各條往外的驛道,斷絕與長陽的消息通道,徵糧也不繳納了,大有自掃門前雪、偏安一隅的意思。對此,長陽自然惱火,然而長陽本處於四戰之地,自顧不暇,就算騰出手來,那手也夠不着煙州。孔鹿鳴與煙州刺史本算兩撥陣營,在此緊要關頭竟是團結一致毫無齟齬,不得不說實乃煙州民衆之福,所以煙州成了大辰最安穩的一塊樂土。

    江林認爲煙州並非當真偏安一隅,而是蓄勢待發,他們在等待,以煙州物產之豐富、實力之雄厚,倒向哪一方,哪一方便能掌握底定大局的關鍵鎖匙。想來各方對此亦是瞭然,所以到處爭鬥得如火如荼,卻沒有一方去騷擾煙州,在形勢明朗前,誰也不願意得罪這個大體量傢伙。

    “如果李穆在東州的消息爲真,以他行事風格,其勢力必已結成,向南將煙州爭取到自己麾下是很有可能的。”江林分析。

    方圓皺起眉頭:“即是說李穆極有可能捲土重來。繞了一大圈,大辰仍舊得回到李穆掌控之中嗎?”

    “你很不樂意?”齊充揶揄道。

    “別的我不懂,李穆要是行,當初爺就直接把金印給他了,何必白費這麼多力氣。”

    “說得對。”卜左道,“爺不看好的,他就一定不行。”

    江林:“咱們也操太多心了。”爲解躲藏生活的苦悶,他們常常根據坊間傳播的消息評判天下大事,雖然每每說得繪聲繪色、有板有眼,但皆心知肚明,那不是他們能干預的了,離開了李芳一他們什麼也不是,天下大事離他們太遠,指點江山不過徒惹笑話。他們跟失了家園的流民一樣,在這紛爭之世身如飄萍,不可自主。只希望不論誰早早結束戰亂,哪裏還能挑三揀四?幾人不約而同都沉默了,頗有些喪氣,還是江林道:“別愁眉苦臉了,高興點,想想很快就能見到爺。”

    進入東州靠海邊的東海郡倒是順利,可惜,一踏進東海郡地盤,他們就被抓起來押送往東海郡治所海王城。幸好進入東海郡之前,護送隊伍就已經摺返。東海郡嚴控程度遠比在外面看起來厲害多了,來之前爲了順利混入城中,他們預備了多重方案,什麼扮作商旅、扮作難民之類,然而一個也沒用得上。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幸運者,這不就輕鬆入城了?雖然樣子不大好看。不幸者,他們極有可能就此一命嗚呼,談何尋找李芳一?

    然而在被丟入暗無天日的大牢、心灰意冷之際,事情再次出現轉機。獄吏沒好氣打開牢門,將方圓提了出去,幾人一商議打算拼死一搏時,獄吏冷冷丟下一句:太守提見。意思就是叫他們別輕舉妄動,幾人便愣住。太守提見已經很叫人意外,跟着小吏七拐八拐後進入一間屋子,得知要見自己的不是太守,方圓納悶了。環顧四周,驀地發現擺設有些許熟悉,內斂中藏着深厚底蘊,古樸中三分灑脫,方圓不禁熱淚盈眶。他跟了李芳一好些年,如何品咂不出其中屬於阿莘城舊宅的味道。

    “他沒有白養你。”身後傳來一道沉厚的聲音,帶着三分冷冽。方圓只覺自己的心噗咚跳得厲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儘管李明珏說李穆有可能在東州,他們亦是抱着如此希望前來,但他也做好了準備,別說要找李芳一,就是要見李穆同樣需得歷經曲折、通過層層關卡,無論如何輕易不得。萬萬沒想到他會就這樣出現在自己身後,李芳一受困於李穆時,他同在一旁照應,李穆可是曾經差點把他打死,他死也不會忘記他陰鷙的聲音。

    “怎麼?敢報出自己名字,不就是想見本王?此刻倒不敢面對了?”

    他還活着!方圓高興到戰慄,他知道自己並非爲了他活着這件事本身高興。傳言是真的,李明珏說的是真的,那李芳一一定也活着!他飛快轉身,低頭抱拳:“方圓見過王爺!”滿心歡悅,全然沒有對過往恩怨的顧忌。心中只餘一事,他要見到李芳一,所以不能惹惱李穆,哪怕李穆讓他去死他也願意!

    來人黑色的牛皮靴並沒有動,依舊在門外:“知道你爲什麼在這兒嗎?”平板無波的聲音。

    “方圓猜,與爺有關?”他思緒飛轉,想象着李芳一可能的現狀。他離開的時候李芳一好好的,後來在徹底失去他的消息之前,他們聽到些許風聲,似乎他染了什麼怪病,然後沒有然後了。他們分別太久,所以無法想象李芳一境遇。方圓猜測:“爺的病情加重了嗎?”李芳一早年便患有心疾,沒有他在身邊照料,定是沒個好。

    “病……”李穆的聲音帶着點他捉摸不透的惆悵。“你也許能讓他打開心結。本王會帶你去見他,但是希望你帶去的是笑,而不是哭。”

    “方圓明白!”

    “跟我來吧。”

    方圓這才擡頭,面前的人說變沒變,說沒變卻也變了。依舊是出類拔萃、萬里挑一的氣度,依舊身着黑色繡金線的袍子,然而沒有了過去的神采飛揚與睥睨天下的意氣風發,那雙歷來透着威嚴的眼更爲沉冷,灰白爬上了兩鬢與下顎,臉龐輪廓更爲冷峻堅毅。囂狂沉澱成了眼前不可撼動的山嶽之威,這絕不是一個被打垮之人該有的樣子。方圓心中斷定,除了臉色過於蒼白,李穆依舊是李穆。

    李穆帶他從屋子旁邊一條小徑往後穿過一片種滿紅樹的綠水,進入一座獨立小院。院前兩名侍衛,院中亦有侍衛,四名守在屋前。見到他來,侍衛們行禮並打開正屋的門。李穆在廊下停住,淡淡道了句:“進去吧。”自己卻不進,方圓見他面露躊躇之色,不及細想,踏步而入。

    李穆沒有離去,而是在廊下等候,微微皺眉,聽着內中傳來的聲音。先是方圓的驚呼,而後撲通跪地的聲音,繼而是喁喁呢喃,帶着壓抑的抽泣,最終變成嚎啕大哭。這個臭小子,他吩咐了又吩咐不準哭,結果全做了耳旁風。但是,很快他捕捉到了哭聲中夾雜的微弱喘息,臉色微微舒展,他絕不會漏掉那再熟悉不過的微弱聲調中,久違的喜悅。

    他應該是笑了吧,這就足夠了,自己帶方圓來沒錯。

    他擡腳準備離開,這對主僕太久沒見,他打算多給他們一點時間。不想變故便在此時發生,屋內動靜忽然大起來,方圓驚慌失措的哭喊直貫耳膜。李穆轉身踹開門衝進去,一面朝門外侍衛喊:“去請閻大夫。”

    “怎,怎麼回事?爺到底……”從沒見過如此陣勢的方圓僵立在原地,牀榻上形如枯槁正不停扭動的人讓他覺得陌生。

    李穆一把將他推開,三兩步跨到牀榻邊,將以詭異姿勢彈動的人按住,眼見牀上人掙扎得愈厲害,索性將他一把撈起,死死按在自己胸前。

    這不是李芳一!方圓心中有道聲音叫囂,眼前這個雙手被拉扯向兩邊、縛在牀沿,口中呢喃着“給我,給我”祈求之語的人,不,應該說,鬼,不是他敬愛、永遠處變不驚的大雲王李芳一!

    之後涌進來一羣人,都是誰他也不清楚,他只是像木偶一樣被推搡到牆角,呆滯地跌坐牆角,茫然看着屋中忙亂,聽着刺耳的尖叫。不知過了多久,李穆過來踢了他兩腳,吩咐侍衛將他拉去大牢繼續關着。顯然,他對他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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