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49 章 第 449 章
    安字軍的勸降信送來時,賈嘉正在布排守城事宜,驟聞噩耗幾乎當場暈到。之後他將自己關進房中,誰人也不見整整一日一夜,第二天際破曉時,他帶着兩名裨將馭馬出城,前往信中約見地點。約見地不在別處,就在松露城外往西寧郡官道的迎送亭,曙曉時分,道上不見一個行人,其實自利州開戰,李璜軍將戰火引向西部,烏淺軍佔領聞松郡後,聞松郡的官道上便鮮有來往民衆。

    遙望見迎送亭後,賈嘉緩轡而行,初收到信時的驚愕、悲憤哀痛交加現已變爲茫然不知其味的五味陳雜。烏淺東去時任命手下一等一勇猛的將領王成守城,爲穩妥起見讓他同爲留守,以補王成不足。那時他們都認爲這是再好不過的安排,他與王成一文一武,一勇一謀,此外他二人均是跟隨烏淺時間久遠的老人,自有一份出生入死的情義,別看王成一口一個討厭鬼,但要說烏淺軍中誰敢跟王成逼逼賴賴,這不行那不行限制他還不被揍的只有賈嘉,所以可以說烏淺的安排甚是周全。那爲什麼會兵敗?問題出在哪裏?出在王成身上嗎?一個勇猛無匹的猛將面對敵方的誘敵之計能如此剋制已屬不易,若王成是個一意孤行,剛愎自用的人,早在敵軍城下辱罵好幾日的時候就領兵衝出去了,還能聽他勸?他不但忍下了連他聞之也會怒火攻心的羞辱,還在兩次攻城戰中耐心辨識敵軍是否佯敗假退。而第三次,就戰況來說,他是贊同王成判斷的。王成在城頭看見的他也看見了,敵軍退去時陣型混亂,旗幟七倒八歪,王成出城後,他亦去查看了撤退痕跡,若非王成被伏擊已成事實,在當時他也很難拍着胸脯保證敵方一定是誘敵而不是真敗。因爲最後一戰,雙方戰得激烈,敗退後急於逃跑是合乎情理的。王成領近一萬兵力追擊不過兩萬餘的敗退之軍亦是合乎當斷則斷之軍情的。

    那問題在自己身上嗎?是了,定是在自己身上。作爲受衆人信賴的軍師,在看出敵方有誘己軍之心時卻未能看透對方通盤計謀,此罪不可辯。原因何在,他思忖一路,已經完全想明白,其一,對方以女子爲主將何等膽大,數日咒罵雖讓他們明瞭誘軍之心,然主將身爲女子,亦是十足的女子作派,到底在他們心中種下了輕視的種子,此計不得不說奸險異常,讓人在察覺陷阱放鬆警惕之時,忽略腳下另一處真正的陷阱。此計非心思縝密者難以施行。其二,兩次佯攻佯敗,現在想來完全就是針對自己而來,對於莽夫,此計反而會弄巧成拙,必要有自己這等能看出其佯敗之人存在,還要能勸阻住主將,也就是說對方在探得己方留守構成後,即做下了如此繁複又透徹的排布,對方不但聰敏且極具耐心。彷彿感受到一雙狩獵之眼注視的寒意,賈嘉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毫無疑問,對方是一個頂級狩獵者,行動上看不到任何急躁的影子,能以兩次攻城爲鋪墊,抓住了世人事不過三的心態,到第三次始行引誘之策,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而引入十里松林這一路,又十分耐心地漸次拋出王成無法放棄的誘餌,以致己軍越追越深,渾然不覺。此刻再想到王成命人運回的臨車、鐵塊與俘虜便什麼都透徹了,然那會兒他不也同王成一樣,以爲敵軍節節敗退,被咬住無法逃脫嗎?否則他何以明知追入十里松林不妥,卻只發出一封飛書,而不是自己親自飛奔去阻攔呢?是他與王成不知窮寇莫追的道理?不過是咬上了大餌卻不自知罷了。其三,安字軍戰力驚人,沒有實實在在的戰力配合,無法施行此計,現在想來,安字軍戰力分明在己軍之上,否則三番攻城早損耗過甚,得不償失了。同時也可看得出對方主帥捨得下血本,果決亦有謀,遠比他們所想棘手得多。

    三萬對戰一萬而能攻破深溝壁壘之城,未嘗聞也。他怎麼就忘了?王成落得個身死的下場,而自己失城,比之猶可恨。馬匹嘶鳴聲將他的思緒拉回,迎送亭已在眼前,三人下馬入亭,對方還未到,坐凳欄杆上已有三五人在歇息,身着粗布衫,頭戴竹篾編織成的風帽,肩上揹着包裹,觀樣貌應是趕路的農人。賈嘉在他們旁邊坐下,便有好事者搭話:“先生看起來不像農戶,是商旅?”他身邊的人道:“哪有如此斯文的商旅,我看是讀書人。”他的同伴不理會繼續問:“先生打哪裏來往哪裏去呀,指不定咱們同路呢?”賈嘉不答反問:“諸位又是哪裏來往哪裏去?”行人很樂意與他分享自己的經歷與打算:“……咱們有從樂工有從福元郡還有從更遠的地方來,路上遇到一問都是往西邊去的,就做個伴。”

    “往西邊?”

    “先生不知道嗎?聽說西邊有個什麼安字軍佔了幾個地,不但不殺不搶,還給當地降了賦稅,先降了一成,聽說新又降了一成。”

    “不光這些,我聽說那邊的軍人在大忙時節還幫着農戶下田,卻不要回報,誰要偷拿了農戶好處是要受罰的。哪裏見過不搶掠反倒幫忙的軍伍?”?

    “還有還有,聽說早有人奔西邊去,新去的還有田分。”

    這倒讓賈嘉驚訝了:“哪來的田地?”

    那人眉開眼笑:“還能哪兒來,打那些欺男霸女、橫行鄉里、違法亂紀的豪紳打來的唄。聽說有好些呢,那些豪紳可惡得緊,把田地都攥在自己手裏,打一個夠分好些人。咱們得快點,早去早得。”同行的人紛紛附和,當即起身。那人勸道:“咱們先走了,先生若也往西去,還是趕緊的。後頭人多了,指不定就沒得分。”

    “……”望着欣喜離去的背影,賈嘉心中感慨萬分又不知其味。只知李璜、李秀軍之外出了個野軍安字軍,不想還有這些故事。可能嗎?不殺不搶,與民相融?就他所知,己軍亦是不限制搶掠的,甚至可以說默許。不讓士兵搶掠,軍需從何來,軍心從何來,沒好處誰白白給你賣命?可以說,允許搶掠不但保證軍心穩定,有時可以說是激勵士氣的手段。古來北方遊牧部族爲何戰力驚人,其中一個原因便是放任肆意搶掠,並作爲一種功勳,搶多搶少都是自己的,將士如何不賣力?自己所在烏淺軍已算得上爲數不多的仁義之師,因烏淺本爲儒將,又爲李璜左膀右臂,在軍中地位尊崇,烏淺軍莫有敢不聽號令者。所以,與李璜軍比,烏淺軍自有一套成規,要溫和得多。大軍西來只是將財富與糧草、軍資掠劫一空,並不傷人性命。換做其他野軍首先女子便無保障,比如丹州方向亂軍肆虐,便是烏煙瘴氣。現在來個安字軍竟大反其道,連財貨也不搶,豈非咄咄怪事?

    思忖之際,安字軍主帥率領人馬到來,士卒在亭外排開,統領帶兩名隨行人員入亭。一名是先前攻城戰中露過面的“司馬”,他現已知曉,是安字軍一員大將,姓程名放,另一名是個清秀的年輕人,他後來知曉那是安字軍助力之一端木氏子孫端木宣文,職司中軍大帳軍務司馬,這是後話。

    統帥一身黑色鎧甲,面罩夔龍面甲,氣勢逼人,那雙眼睛與賈嘉所想相差不大,狩獵者的眼睛,再觀亭外士卒軍容,不由暗歎,己軍敗之有因。

    “感謝先生撥冗一會。”

    “客氣了。”什麼撥冗,是別無選擇。

    “不知先生考慮得如何?”

    “貴軍獅子大開口。”賈嘉黯然將勸降信念來,“一,交出所有被俘之人;二,當衆開城獻降;三,清點府庫財貨與城中住民戶籍簿一併交出;四,賈某領餘兵並所有攻守城器具入安字軍。”他嘆口氣,言語頗多無奈,鬢角爬上萎靡滄桑,“統領這是要斷我等後路,要我等不義啊。”

    “先生後路在安字軍,先生之義在大辰。”東方永安道,“您捫心自問,安字軍開出的條件是否苛刻?”

    賈嘉不語,正是因爲如此條件不但不苛刻,甚至算得上優厚,他纔會在這裏。四點要求囊括了對己軍,對敵軍,以及對城民最好的安排。對郡城之民以安撫爲主,他想起先前旅人所說,此番看來,大有可能是真的。對他們這些敵軍,不殺不辱,卻要納入安字軍,此何等自信,何等胸襟。要求開城獻降,是爲斷他們後路,可謂有膽有識。

    “先生既來,想必已有主張。”

    “明日賈某與諸將士開城獻降,至於入安字軍一事……”

    對面之人霍地起身,抱拳朝他恭敬一躬:“某對先生甚是欽慕,唯願先生能入我軍,便是安字軍一大幸事,請萬勿推辭。”說罷深深一拜。

    惟其之真誠,賈嘉頗爲動容,最終道:“入軍可,但某不爲統領謀。”

    對方非但沒生氣,反而很是欣喜,又叫他感慨了一番。

    如此,翌日松露城向安字軍打開了城門,之後賈嘉隨軍前往西寧郡。而松露城失守的消息也傳到烏淺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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