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永安見到她時,她便是肩膀、手臂、腿腳都纏着素布,卻一臉傻愣愣嘿嘿笑着,如現在這般若無其事與旁人談笑風生。她看得出來,那雙圓圓大眼睛中的欣喜、欣慰是發自內心的,不僅僅爲了勝利,爲了自己代表王家幫助了她、幫助了安字軍。她曾握着她的手一臉懇切:“我明白了,你們要做的大事。”面對東方永安的莫名所以,她兀自道,“我在松露城裏轉了一圈,你知道嗎?很多人他們並不怕我,連小兒也不怕,我那時穿着安字軍的鎧甲。他們說‘曉得哩,你們是西邊來的,聽說西邊人過得好呢,所以咱也不怕,咱都是普通老百姓,不偷不搶不犯事,只想過點好日子哩’,還說‘狗日的李璜軍就知道搶咱們東西,搜刮咱們財貨,早就看他們不順眼哩’。那時候我就懂了,安字軍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你、王義,你們所希望的都是更多人,能過點好日子。他總是把利益盤算掛在嘴邊,卻騙不了我,我知曉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蓮子也會全力支持你們,蓮子想看更多人露出安心的笑,安字軍可以做到,嫂子小姐可以做到!”最能打動人心的往往便是這般粗簡卻誠摯的言辭,雖然不論有沒有認同,她都會沿着這條路走下去,但蓮子的話依然觸動了她。
對蓮子來說,所謂大業,她其實說不清,王家的未來固然重要,但比起利益盤算,比起虛無縹緲的大業,她更在意真切的感受,在意那些安穩安心的笑,因爲只有那些是實實在在的。她因此相信安字軍能夠結束紛亂,由衷認同了安字軍。不得不說東方永安心中是感慨的,連她也體會到了,會有更多人能夠體會,安字軍不需要任何旗幟、不需要藉助任何人的聲勢,當人們談起安字軍想到的除了它帶去的戰火,更多的是守護、安穩與希望時,它將更有底氣、它將更頂天立地。
“沒事,你瞧我,能蹦能跳好得很。目下爐子多了,刀劍出爐更快,試劍就不能馬虎,更不能落下。”蓮子邊說邊甩動手臂,以示不需顧慮自己的傷勢。如她所說,距離上次東方永安前來相比,冶煉區豎起了更多煉爐,連綿密集地矗立在天地間,好似雨後瘋狂破土而出的春筍。地擴展了一倍,人手新入兩萬,隨處可見忙活得不亦樂乎的人羣,到處可聞粗獷的吆喝與大笑。嶺花城的冶煉鍛造如火如荼推進着,結果便是大批大批的成品刀劍甲冑被運進倉廩,等待運往安字軍的駐紮地。即是說,而今甲冑器具已不再是安字軍的後顧之憂。
如此興盛之景,還得益於西羣山裏鐵山的發現,因是梅不知與百無忌發現,東方永安便將命名權給了他們,兩人聚集勘探人員一陣搗鼓,最後定了“大陽鐵山”的名字。東方永安問有何講究,梅不知搖頭晃腦:“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爲和。”她依舊沒聽懂:“怎個意思?”梅不知給她一個“蠢不蠢”的眼神:“有陽就有陰,指不定再給你發現個‘大陰鐵山’。”東方永安笑罵:“想得美,好事還能都讓你給佔了?”
王義招手:“來得正好,正商討新的打造方案。”之前鐵料、人手都匱乏,自然挑最急需的打造,現在有了鐵山,人手也充足了,該當做出調整。“我的意思是,現在刀劍槍矛弓箭都有盈餘,可以側重甲冑方面,安字軍的甲冑只有一種規制,不分夏冬。夏日能蒸死個人,冬日又抵不住寒冷,大大影響安字軍的發揮,這個問題應當重視。除此,安子的願望也可着手安排,你不是想擴展重甲騎兵隊嗎?”
說到重甲騎兵隊,蓮子來了勁:“那個好,別說大辰,就是南陽,往西孟嶺、月祇、戎格,往北草原、其羅,我都沒見過那等騎兵,推進起來直如山嶽不可撼動,對上步軍如碾壓塵泥輕而易舉,對方竟毫無反擊之力。”至今她仍爲鐵魚部在圍剿王成軍中的作爲震撼不已。其實王成軍並非覆滅於箭雨,而是覆滅於鐵魚部的鐵蹄之下。同樣身爲騎兵,雙方交戰,王成軍幾如以卵擊石。五千重甲騎兵從坡上轟隆隆壓下,轟隆隆碾過中場,其餘安字軍根本無需動手,便見場中廝殺很快平息,而鐵魚部依舊傲然屹立,像一尊尊鬼神,又似座座鐵塔,巍然不動。那景象深深烙在蓮子心裏。“嫂子小姐如何想到組建這樣一支騎兵?”
“不是我想到的。”她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那是不完整的‘鐵浮屠’。”
“鐵浮屠?不完整?那完整的是何樣?”
“完整的……尚需柺子馬。”東方永安侃侃而談,將鐵浮屠如何裝備、如何成軍、如何作戰細細說來,聽得幾人瞠目結舌。末了王義也忍不住道:“嫂子小姐當真叫人料想不到。”對於他們硬要將點子按在她頭上繼而又覺不可思議,東方永安見怪不怪。“既如此,除了甲冑,尚需諸多良馬。中原飼養的那些矮種馬、馱馬定然不成,必要草原上的高頭大馬纔行。”
“那如何能成?”值此紛亂之際,草原馬哪裏說要就能得。幾人被當頭澆了盆冷水,一股子熱乎勁登時熄滅。
東方永安笑:“所以,只能慢慢來,甲冑可以先打造,弓*弩&箭矢也不要落下。當前軍力壓制,弓*弩#箭矢仍是大頭。”
“說到這個。”梁懸河神祕兮兮摸出一張圖紙,“我可是帶來了好東西。”
“這是?”
“有人讓我交給你,說是用得着。根據天機弩改制,一次十矢俱發,名喚‘破軍弩’。”
圖上構造分解得非常詳細,標註亦詳盡,毫不存疑。東方永安問是何方高人,梁懸河只笑言:“時機到了,自得相見。”
她也便不再追問,將圖紙交給王義:“叫百無忌看看,若可行,儘快投制,此弩乃守城利器,來得正是時候。”聞松郡已經拿下,下一個目標就是南山郡。若成功奪取,需要防守的城池即會增多,安字軍將不得不面臨兵力分散的問題,此弩出現得恰到好處。圖樣上的字跡風流瀟灑卻藏着幾分秀氣,不免讓她好奇如此洞若觀火,又急安字軍所需的是何許人。
天黑之前,她與梁懸河回西寧城。休憩了這幾日,該當進行下一步:在烏淺回軍之前,拿出攻取南山郡的方案。
照例是諸將會商,七嘴八舌議論後,程放忽然道:“何不找賈先生一探?”
豲子道:“人說了不爲我謀。”東方永安已經站起身,他問,“哪兒去?”
梁懸河笑罵:“笨,又不是賈嘉一個人長了嘴巴。”
經過一番探問,他們從隨賈嘉而來的王成部降兵口中得到一個消息:南山郡的博廣縣有一座李璜軍特意修建的巨大倉廩,爲西部軍資基礎,由一支萬人隊專門看守。
若攻倉廩,烏淺必救。
東方永安敏銳捕捉到,如此安字軍就能由守城的被動,重新轉變爲主動。
攻取南山郡的方略大致定下,散場之時,安陵嘭嘭嘭急步而來,說是魏陶急切相求:他將東方永安吩咐照料的香雪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