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後,三千人馬在巨人的帶領下,隨肥鳴的人馬一同駐紮在城南牆下東西兩側闢出的駐軍營地,晚宴開始後,自有專司營中飲宴之人將婚宴菜品果酒送入營中。而東方永安自帶兩百人前往縣署,安陵、秦風、夜鷹、鏈鬼跟隨其後,但有能認出秦風與夜鷹者,當知此兩百人從何處來。
此次婚宴全權由長慶郡主持,以長慶郡財力之雄厚,不出意外,極盡鋪排、極盡奢侈。東方永安等人一面咂舌,一面極爲不屑的安慰自己。用東方永安的話就是:浪費!可恥的浪費!膚淺!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得夠多少人喫飽飯,夠多少人安置田產,夠她安字軍裝備多少更高級的鎧甲、更銳利的刀劍,更威赫的大型器械。一想到如此多錢財都被拿來喫喝玩樂,她就心痛不已。安陵揶揄:“人家花自己的錢,又不是花你的,有什麼好心痛。”
“我那個恨……”
“你那是眼熱,眼熱人家有錢沒什麼可恥。”
“我不是眼熱,更不是仇富。”她強調,“諺雲:君子以儉德避難。”
“人家沒說自己是君子。”
“又云: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又云:節儉則昌,淫佚則亡。”
“是是,你最心懷蒼生。”安陵提醒,“這婚宴是爲迎娶香雪辦的。”
東方永安泄氣般垂下頭去,隨即擡頭握拳信誓旦旦:“臭小子婚後若是敢露出紈絝本性,辜負香雪,我定不饒他!”
“孃親。”在她瞪視下,貓兒立即改口,“老大,今晚是不是有很多好喫的?”他興奮地拽着她的手,活像只第一次進城的野貓。
“你就知道喫!”
旁邊鏈鬼附和:“好喫的!好喫的!”
“你就知道學舌!”
不得不說肥鳴的安排細緻而周密,城中喧囂沸騰,熱火朝天,哪裏都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哪裏都擠成一團、人喊馬嘶,然而卻又奇特的井然有序,並不見手忙腳亂、慌雜無措。縣署前的大街上,連棚大帳向東西兩側綿延開去,像兩隻巨大的紅黃色毛毛蟲,在風中緩慢、懶散地扭動着。棚中各種僕從、婢女、小廝快步穿梭於桌案間,給桌案鋪上豔紅的錦緞,擺上柔軟的坐墊。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着令人見之欣喜的笑容,一輛輛小車從鋪着紅氈的過道涌向坐席區,而後像無數條小溪分流開去,空中瀰漫着菜香、肉香、酒香以及,喜悅快樂的味道。就實來說肥家展現出來的重視與誠意,讓東方永安很是替香雪高興,也打消了她來之前的顧慮,令她由衷希望一切順利。
成婚過程繁瑣而喧鬧,紅豔的燭火、交錯的觚光、盤碟碰撞輕靈悅耳的聲音夾雜賓客剋制、優雅、輕聲細語的交談,將東方永安帶回了她曾經有過的那場,幸福與憎恨並重、夢幻與鮮血同樣深刻的婚禮。都說事出反常,天必示警,那場婚禮似乎預示了她之後的跌宕與充滿血腥。那一生最爲深刻、也最爲美好的第一場婚禮在陰謀與刀刃之下匆忙結束了,她甚至沒來得及品砸其中不可比擬的美好與幸福。如今想來多少有些遺憾,對她來說,這種遺憾算不得什麼,不過好似一隻潛伏在心底的小蟲,偶爾爬出來蟄她一下,別無其他,她的眼永遠看向前方,永遠不會陷於過去。然而她卻希望,體味這種遺憾的人越少越好,到底算不得愉快體驗。
愛一人,何如愛天下?
當時的她並未發覺,此等已是高高在上、帶有俯視意味的憐惜與守護。而這種俯視一旦生髮與習慣,將令人癡迷而無法戒除。
所以當新人送入洞房後,李秀藉故退場、肥鳴掀桌而起,酒意盡匕首現,鬨鬧喜慶登時退盡只餘靜謐肅殺之時,東方永安雖不覺意外卻異常憤怒。她起身飛起一腳亦將面前桌案踢翻,杯碟砸個粉碎,珍饈美饌散落一地,隨即綽起一塊骨瓷碎片就往對面而坐的肥鳴砸去,帶着滔滔怒火。她厭惡以愛爲名的奸詐欺騙,厭惡梁懸河的告誡成真,厭惡那該死的肥豬將她從雲端拽落。當然,她告訴自己,她如此惱怒更在於香雪完美的婚宴化爲泡影,將與她一樣不得不體味遺憾,一場充斥陰謀與鮮血的婚宴,對那個天真的丫頭來說不可謂不殘忍?
廳中所有僕從、婢女僞裝盡去,兩處明晃晃的刀刃,層層圍將上來,東方永安、安陵、鏈鬼與護衛手中的刀劍、鐵鏈卻毫不遲滯,不見半分猶豫膽怯。直至弓箭手將出口圍堵得水泄不通,利箭如蝗如雨泄入廳中,直至護衛盡數倒下,東方永安三人各自身中數箭站立不住、跪倒在地,直至廳中屍橫遍地,他們氣空力盡,一羣在邊緣期期艾艾、猶猶豫豫不敢上前的膽小鼠輩方纔一擁而上將三人死死摁在地上。
爲防變故,東方永安令秦風與夜鷹同獵隼隊兩百人在一起,以保證其最大戰力。然而廳中驟變後,獵隼隊並未能及時趕上樓,以致他們未能突圍而出。獵隼隊與城南三千人馬的狀況令她憂心,她卻也不信肥鳴與李秀能輕易將他們拿下,因爲他們並非毫無防備。鑑於梁懸河的警告,來之前,他們定下幾套應急方案以防萬一。第一套方案,如若生變,兩百人接應東方永安幾人,同時通知城牆下三千人搶佔城門,以保證出城順暢。顯然此方案執行過程中出了點問題,不過結果也未至最糟。肥鳴沒有將他們當場格殺,反而讓大夫替他們包紮了傷口,之後連夜將三人塞入囚車由一支五百人隊伍押送出城。一切迅速而又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