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與陸朝東聽到稟報趕來,未見到緊張備戰,卻是另一幅情景,石塊大小的包裹不斷飛越城頭落入城中,城頭守軍無不好似等待餵食的幼燕昂着腦袋,對從頭上飛過的包裹指指點點,一臉莫名所以。有好事者奔到城牆下,拾撿包裹,打開一瞧,驚訝叫道:“是藥草,是藥草啊!”城頭的呼喊向水波一樣散開:
“安字軍不是攻城!”
“安字軍送來了藥草!”
“安字軍言而有信,謹守道義,是義軍!”
即便李秀與陸朝東在場,也無法阻止守軍的歡呼雀躍、激動吶喊。在李秀看來,安字軍不攻城卻比攻城更甚。最難做到的事,對李秀軍威脅最大的事它做到了,它讓人心的天平傾斜了。李秀體味到一種無可阻擋的無奈。
陸朝東嘆道:“安字軍統領必是個心機深沉之人,或者……”或者並非出自心機而是出自真心,那其便是一個真正心懷天下之人,只怕,也將天命所歸。
安字軍投藥以後城內軍心更爲渙散,守衛更爲鬆懈。開始出現願降的聲音,兩患交織,叫李秀焦頭爛額。處置了兩名出言不慎的校尉,李秀更見頹然,時常沉默不語坐着,一坐就是半日。陸朝東欲勸慰幾句,卻又無話可說。因他亦知,他們的選擇不多了。安字軍投進來大量藥材,雖可暫緩疫情的壓力,然治標不治本,不解決疫病問題,李秀軍就在日以繼夜不停地滑向深淵。城中哀怨四起,最後的結果不是他們一同被病魔吞噬,就是覆滅於暴*亂之下。
看眼內中扶額沉思的人,陸朝東喟然一嘆,踏出去的腳收回,轉身離去。去大街上轉了一圈,又去城頭瞧了一眼,他亦身心俱疲地回去自己府邸。若非此次疫情,他自信任安字軍如何硬攻軟取,逢山城都能從容應對,他所領逢山城與溫字君所佔涿水城可以說是利州乃至大辰最難從外部攻破的兩座城池,並非它們有多城高牆堅,而是兩處都爲極特殊的城池。逢山城爲要塞之城,本爲戰爭而建,作爲利州東門戶自是牢不可破。涿水城則是因爲地形殊勝,它與蜂巢城一樣同爲兩水環繞,卻沒有蜂巢城地處低窪平原的劣勢,反而拔地而起,依山而建。其背靠險峻高峯,便是最低處的城牆,亦高懸於地面之上,仿若一座空中之城。城中不少區域甚至突於懸崖之上,可見一斑。正是這樣一座懸城才於幾年前南北之戰中數次抵住南陽強攻,爲李穆爭取了時間。
“大人,有人求見。”主簿的聲音打斷陸朝東思緒。他擡起頭:“何人?這麼晚了若無要事,叫他明日再來。”他實在疲憊不堪。主簿神色悽然道了句:“大人還是見了吧,見了您自會知曉。”此番話有點逾矩,他的主簿從不會如此說話,當下心中起疑,命其將人帶來。?
“大人且慢,聽我一言無妨。”來者正是東方永安。
那日商討如何援助城內她便提到一名從城內逃出、與她頗有淵源之人。中繼元年,從長陽逃離,與李明珏初至逢山城,逢利州已經戒嚴,欲過逢山城不得,在城中繞了幾日最後得一名自稱“鼠人”的嚮導幫助,通過城下曲折迂迴、複雜異常的排水通道出於西城門外。那時那人笑言“期待再次提供幫助”的機會,本是句客套話,不想時隔幾年,當真再次遇見。逢山城封城,尋常人自然逃不出,能逃出去的皆是像鼠人那般原先司職嚮導,對城中佈局極爲熟悉之人。甫一照面,東方永安便想起他曾經給他們繪過一張逢山城水道圖,當即翻找出來,原想由梁懸河在銳士護送下由水道潛入城中一會城守陸朝東,以說服他,再由他說服李秀以城民爲重。爲何是陸朝東?這其中又有一番緣由。當他們苦惱於該選誰爲突破口時,一股腦鑽在嶺花城鐵山的梅不知與百無忌,偶然說起當前形式與安字軍所遇難題,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連忙讓王義遣人送他趕到軍前,告知了一個令東方永安眼前豁然一亮的消息:李秀臂膀、逢山城城守陸朝東乃是東方將軍之舊部。當初東方府出事後,有兩名東方明舊部爲其不平,糾集了不少部下,打算劫獄,事情敗露被捕,爲當時的羽林軍統領雷賀所保,下放地方,一者受李秀賞識做了逢山城城守,便是陸朝東,一者在丹州領了宣慶城,便是石天東。
既有這番淵源,東方永安改變主意,由自己親行一趟。不過在循圖潛入城中時又出了問題,比起水道圖,城中水道有所改變,且不少原可通行之處有了士卒把守。他們不得不退回去,待鼠人隔離觀察完畢,由他帶領,再次潛入。直接向主簿表明身份、通曉了利害,然後站在陸朝東面前。
“雖有聽聞安字軍統領原姓東方,但未想到竟是……竟是東方將軍之女。”提起東方明,陸朝東七尺男兒迅疾紅了眼眶,隨即端詳東方永安半晌,不住點頭,“該當如此,虎父無犬女。只是即便你親自來,我也不能允了你。”他起身走到廊下,負手背後,擡頭望天,悵惘道,“李大人於我有恩,亦是陸某摯友,值此緊要關頭,我豈能背棄恩人朋友。你既是將軍之女,當明此間道理。吾寧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東方永安道:“不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永安償從師學,有一疑,今請一問: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