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陽變故的時候,他們這些李穆的舊部分散在外,未及救援,待收到消息,李穆已失去蹤跡,各自憤恨、自責不已。所以他雖兵力不足,利州混戰之時,仍全力守住這一方天地,只因涿水城一帶是李穆派給他,他始終記着自己的責任,不論李穆是否當權。安字軍勸降時,城中不是沒有出降的聲音,但他念着李穆,拒絕了,不光安字軍,之前已經先後拒絕了李璜軍、李秀軍的拉攏。他溫雲是李穆的將領,他人何有資格得他奉侍。李穆就是這樣一個叫人說不清的存在,他算不上多得民心,朝中大臣也多迫於他的威勢不得不俯首,然而他卻擁有軍心。烽煙四起後,儘管同屬李穆舊部的諸人分守各方,並未聯絡,然而溫雲卻知曉他們如他一樣,並未忘記自己是李穆的舊部,依然守着自己的一方城池,直至被攻陷、被殺死。董戎爲何而反?在聽聞流言時,他幾乎第一時間確信“他收到一封信”的流言爲真。
可現在,李穆死了,他們的主心骨沒了。涿水城該何去何從?
城守見他臉色不豫,沒有多話,無聲無息退去。晚些時候纔再次前來,問出該問的:“大人,是時候該考慮涿水城去向了。”沒錯,按照涿水城的地勢以及城中物資充足來說,別說堅持一年半載,就是再堅持個幾年甚至十幾年那都不是癡人說夢,況且目下安字軍僅圍而不攻,涿水城雖只一座城池卻從容得很。然而這不是長久之計,涿水城不可能以孤城獨立於大辰之外,便是能夠,他相信溫雲也不會同意。他拒絕降任何人,那是因爲李穆還活着,有捲土重來的可能,李穆與昭成帝同出一脈,乃是皇室正統,忠與義自可兩全。現下李穆已亡,無處談忠,像溫雲此等人擺在最先頭的自然只剩,國家大義。
“你以爲?”
“大人既問,屬下大膽一言,若爲大義,可投奔兩處,一是北境大雲山,乃是七王主兵,退而求其次,青州,但青州亂象已現。若觀各軍治下,安字軍也可納入考量,但安字軍非是正統。”
溫雲略一思忖否定了青州:“若要往北,得先解決眼下大難題。”大雲兵無法南來,涿水城又搬不走,就算與大雲兵聯絡上,也不過一塊飛地,目下形勢,大雲兵根本顧不及。“難得很。”
“若是關於安字軍的流言是真……”
“如果如流言所說,大殿裏坐着的是冒牌貨,那昭懷帝遺孤必在東方永安手中,只是我不明白她爲何不打出昭懷帝遺孤的旗號,反而用了定安郡主的旗號。”東方永安那女子他並非全然不知,隨李穆征伐南陽時可是得其相助,報了萬江石脂戰一仇,“煙花”燃起的漫天大火彷彿還在眼前,沉沒之戰彷彿就在昨天。大辰在這場內亂中疲憊不堪,不論是鬧哄哄四處亂攪想分一杯羹的,還是被迫承受戰火家破人亡的,都逐漸筋疲力盡。那時爲人津津樂道的沉沒之戰暫且被拋到腦後,溫雲卻記得清清楚楚,因爲親眼所見、太過震撼,像烙印在腦中,永遠無法忘卻。所以而今,他對東方永安有了新的認識。他清楚她的能耐,自安字軍出山,大小多少戰役,從未聽聞“煙花”再現,涿水城雖地勢得天獨厚,但他知道,若那女人真的想,涿水城是擋不住“煙花”的,但是沒有。她的敵人根本不知他們躲過了什麼,那是那女人的仁慈與憐憫。別人不知,他卻明白,她將大辰所有子民,不論敵友都視爲自己人。
“不管她出於何種考量,依我之見,若是真,結果不外於……”城守稍頓,“扶立幼帝,垂簾聽政。如此一來,倒也算得上正統。”
溫雲擺手:“再等等。”等形勢更明朗些,涿水城總歸永遠屬於大辰。
那廂李穆死亡的消息也傳到安字軍,東方永安在訝異的同時也鬆了口氣。畢竟現在想起李穆,還是會心有餘悸。李穆是唯一讓她感到棘手的存在,就身份來說,他名正言順,又有大辰戰神之名,號召力極強,雖說未必得民心,但民衆對其仍有一份畏懼在,他若重返長陽,人們也只會惴惴,卻不會覺得不合理。從某些方面來說李穆不算失敗,如果有賢能輔佐於他,且他不那麼剛愎自用,也很難說他不會將大辰帶回正途。現在李穆死了,又少了一名勁敵,儘管俠士總喜歡感嘆,沒有對手是寂寞的,她也說希望最後與自己對戰的是李明珏,但她知道,有兩人,李穆與李明珏,她不那麼想與他們對戰。於李穆,發自內心的忌憚,她多次陷危都是因爲他。從大雲山歸來途中被他的人刺殺,重傷;白馬臺營救太叔公又因他失敗,自己亦是重傷;宮中暗鬥,也沒佔上風,若不是李明易相救,李穆就成功除掉她了。可以說來到這個世界,只有李穆讓她如此狼狽。坦誠點講,被他打出心理陰影了,與因情義對李明珏有所顧忌完全不一樣。不得不說,李穆死,省去她不少煩惱。
“而今東州情勢如何?李穆軍潰散沒有?若沒有,是誰接下了大軍?”
梁懸河搖頭:“尚不明。”
東方永安舒心地坐入大椅:“讓人繼續關注東州。”
“自然。”
這時,端木宣文快步入內,直言:“我有兩條消息,一條好消息,一條壞消息,主帥要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
“我軍已拿下珠和城,進逼宣慶。”東方永安嘴角勾起,她就喜歡這孩子的直率可愛。“壞消息是,我軍可能沒有時間攻下宣慶。”梁懸河奇道:“此話怎講?”端木宣文遞上一封密信:“南邊來的消息。”看見密信上蜘蛛紋的蠟封,東方永安幾乎彈跳而起:“南陽有動作?”爲尋找東方蘇蘇,她讓無色、無影與月出領一班人馬潛入南陽,既然潛入,自然要更好地利用此機會。大辰內亂最怕什麼?不是內亂久難平,而是周圍環伺者趁亂取利。但如李明珏在北,草原有動靜,李明珏不會置之不理一樣,安字軍既守南方,那便是大辰南面之屏障,所以她沒忘記吩咐諸人關注南陽動向,一有異動立即報回。南陽安靜了許久,東方永安本已放下憂心,不料這時卻有密信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