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490 章 第 490 章
    梁懸河靜坐在南陽爲自己準備的客舍中,耐心等待南陽侍從來接引自己去與使臣會面。此次會面安排在萬江江面、南陽的一艘五層樓船上。望着內中精巧的佈置不禁感嘆,南陽根基雄厚,都說南陽新帝——若與北辰新帝比起來,倒是在位更久了——是個極爲任性妄爲之人,生活奢侈糜爛、揮霍無度、隨心所欲,若非有此根基如何經得住他折騰?沉沒之戰他沒有參與,只是從梅不知口中以及大街小巷的閒談中聞得,南陽損失甚重,一下子沉沒好幾艘此等大型樓船。此等樓船可不是僅僅比二三層樓船多出兩層,在動力、平衡方面需要更精妙的設計,往往要造一艘需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不想短短几年南陽又將此等樓船開出萬江,本次還拿來當談判的座船,果真應了南陽皇帝喜好排面的傳言。

    傳令官已經事先透露本次與他會面的會是大軍主將南宮有章,梁懸河知曉其曾參與沉沒之戰,對大辰的敵意只多不少。是以早早便開始思量自己的說辭,此次談判只有一個目標:穩住南陽。最好的結果是能達成雙方都可接受的協議,南陽退兵。最差的結果也定要唬住南陽,爲安字軍爭取時間。西寧郡形勢迫在眉睫,但孟嶺野蠻之地,雖號稱十萬大軍,戰力不可與中原相提並論。他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安字軍可以順利解決西面威脅。相較而言,南陽威脅更甚,來之前東方永安已有言,可以釋出最大誠意。

    然而梁懸河知曉,此行不易,南陽會在此時進兵,必與孟嶺有某種聯繫,大辰內亂經年,他們亦不可能不知。一大塊肥肉擺在了老虎嘴邊,還指望老虎別動嘴,難吶。事關大局,他梁懸河卻是要迎難而上。

    日近午時,侍從纔來接引,梁懸河按下滿頭紛擾思緒,深吸口氣,撣了撣衣袍起身隨侍從而去。會面安排在頂樓一間寬廣大廳,侍從領他進入,只道了句:“請稍後。”便退下,接着侍女奉上香茗。緩緩摩挲杯蓋,梁懸河卻沒有心思飲茶,他長於口舌,至今不知說服多少人,贏得多少場談判,有人憑權力、有人憑武力,而他憑脣舌攪動風雲,這副口舌說勝說敗、說生說死,無往不利。今日卻不似以往利索,在他最擅長的領域他感到了沒由來的緊張。

    對方遲到了,不意外,現下主動權掌握在南陽手中,必然要趁此機會給他一個下馬威。沒關係,正好趁這段時間,平復下自己的心緒,梁懸河心想着,打量起這間會面廳。廳壁皆是極爲珍貴的金絲楠木,廳中陳設不多,卻件件都是難尋的珍品,比如案上那方硯便是世上僅此一件的九天硯。他會認出來並非見過,而是閒暇時聽梅不知說起,因僅此一件,梅不知十分嚮往,唸叨得極爲詳細,他不想記住,也記住了。當時尚懷疑真有人有能力、有閒情將一方硯造得雲隨霧伴,似在九天?他說他想象不出來,梅不知說九天硯極爲特殊,若有一日有幸見到,一眼就能認出。他想告訴他,他說對了,自己當真一眼就認出來。於是又有了新的疑惑,即便南陽財力雄厚,南陽皇帝既不虧待自己,也不虧待下屬,這座樓船也過於奢華,不似一名將軍的座船。除卻珍奇異寶,最叫他感興趣的是劍架上那柄劍,那柄劍鑲金嵌玉,虎踞龍盤,氣勢非凡,卻又不似沙場之劍,他長時跟隨東方永安,對於飲血之劍並不陌生。東方永安那把雖亦金貴,然周身纏繞化不開的煞氣。此把倒更像一種象徵,權力的象徵,他幾乎斷定,這是把權力之劍。將軍的座船中爲何會有權力之劍?

    這時紫紗屏後響起緩而沉的腳步聲,梁懸河心下一凜,收斂思緒,整衣正冠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來者身影一點點從紗屏後顯出,十分風騷的絳紫錦袍,外罩黑色披風,金色獅頭盤扣上掛着金色鏈子,身形修長,氣度非凡,面上罩一張很是邪氣的金絲面具,細看好似一隻折了翅的鷹。照理說折翅之鷹當爲不祥,此人竟繪成面具帶在臉上。

    “將軍。”梁懸河躬身一揖。對方不應,只是輕笑一聲,他心下疑慮,難道認錯人了?對方卻也沒否認,伸手示意他坐下,便道:“梁先生代表安字軍前來,有何需求儘管明說。”切入正題之快,令梁懸河瞠目結舌,一時反不知如何迴應。對方重複:“安字軍希望梁先生談成的目標不妨說來。”

    “……”直接提出是否太過生硬?直接提出還怎麼施展談判技巧?無法施展談判技巧,對方直接拒絕,豈不就沒有迴旋餘地?梁懸河很是躊躇,見對方不似說笑,再三思量,決定他雖不說笑,自己倒不妨以說笑開始,以爲試探。打定主意,他笑道:“將軍此話,倒叫我不知從何說起,若梁某說請將軍退兵,將軍恐怕不能答應。”

    那人笑:“說點切合實際的。”

    “倒要請教將軍何謂切合實際?”即是試探南陽的條件,以及肯給出的餘地。談判就是你來我往,討價還價,彼此開出條件,一點點往下壓,是不可避免的流程。

    對方再次令他出乎意料,他起身緩慢踱步:“我不喜討價還價,直接說了吧。安字軍的訴求無非時間,我可以給你們對付孟嶺大軍、解決西面威脅的時間。”

    “所求?”

    “兩樣東西,一樣便在梁先生身上,另一樣嘛……日後我再向貴軍統領親自討要。放心,都是你們付得起的。”梁懸河心思飛轉,雖然他的要求有些怪異,但既付得起,想必不會是大辰江山。對方繼續道:“若梁先生答應,我等可就此簽訂協議,安字軍對戰孟嶺大軍期間,我軍絕不背後偷襲,亦不插手。在貴軍解決西面威脅之前,我軍艦隊不過萬江中線,梁先生以爲如何?”

    這一問,梁懸河恍惚,此種談判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未經商討便達成事先設想的目標,當場就可以簽訂協議,輕易得讓他覺得不真實。

    見他猶疑,對方問:“梁先生還有何疑慮?是我軍讓步得不夠多?還是我軍索求得不夠多?”他替他問出心裏的話。對方輕笑,笑聲中帶着輕蔑:“許你們,是因爲我想要的自有它的珍貴,你不需理解。只需知曉,我應你的,無人敢違背。”

    梁懸河心中陡然明晰,此人恐怕非是南宮有章:“好,貴軍既有此誠意,梁某不好貪求無度。”

    “爽快。”那人召書記入內,雙方當即簽訂了彼此都滿意的盟約。對方在盟約書上加蓋了一方大印,非是將軍印,卻是帝王印。梁懸河喫驚道:“你……你是……”那人將盟約書交人收好,另命人將梁懸河的盟約書送給安字軍。梁懸河察覺異樣:“就不必了,梁某迴轉時帶去就是。”

    那人卻道:“盟約雖成,還要請梁先生在船上逗留些許時日。”說罷輕擊掌,武士入內將梁懸河架住。

    “你打何等算盤?”這無論如何不能說是達成協議後的友好舉動。

    “我不是說過,一物在梁先生身上?待時機到,還要請梁先生兌現承諾。”

    “你詐盟?”

    “盟約書上一字不假。”

    梁懸河這才稍安。

    盟約書一到,安字軍主力便動身返回利州。在那之前,秦風小隊已先行出發,藉由聞松與長慶調過去的先鋒軍配合,尋得間隙潛入城中。

    程放受了重傷,躺在牀上難以動彈,採娘正在給他換藥。邊界守軍發現孟嶺異動立即回報,他當時就遣人去西山將諸人接入城中。東方永安一再交代過請他照應採娘諸人,因爲李追星身份特殊,不能有失。柴米油鹽、生活器具自不必說,尋常時候,西山小居除了採娘、小言與李追星,尚有兩人。東方永安執行貪喫蛇計劃時,小言潛去新豐城帶出兩人,此後新豐府郡被青州軍佔領,此二人便留在西山小居。此外,另有一隊人馬在周邊守護,人馬由西寧郡調撥。

    “你已經幾日沒休息好,辛苦了。”牀邊的女子比先前多了幾分憔悴,程放很是過意不去。原本不需她牀前照料,她是東方永安貼身侍女,他豈好麻煩。但對方堅持,說他傷得重,需得精細妥當的照料才能穩住傷情,他肩負重任,若有閃失,一城軍民如何是好。雖憔悴,那張和婉的臉上卻溫柔依舊,纏紗帶的動作亦是小心翼翼、十分輕柔。打上最後一個結,採娘退開,沁入心脾的幽蘭香頓時散開,程放如蒙大赦,大喘幾口氣。她靠近的時候,幽香入鼻,絕非不好聞,但他緊張得好似不敢呼吸。

    “哪裏不舒服?是不是扎太緊?”採娘問。

    “沒,沒,扎得很好,哪裏都好。”

    採娘莞爾一笑。

    秦風進來,採娘抱着水盆退出。秦風將信件交給程放,程放看罷,面上神情鬆動:“讓她放心,先鋒軍駐紮下來後,孟嶺大軍有所顧忌,已放緩攻城,再堅持幾日應不成問題。倒是她那邊,是否都安排妥當?大軍調動,最怕背後有變。”

    秦風不以爲意:“她自有主張。”

    程放失笑,青銅門六人不論何時何地都那麼信任東方永安,這種信任殊爲難得,他替她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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