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如何肯定是時候了?”
“如此情狀你第一個感覺是什麼?”
端木宣文直言不諱:“孟嶺軍依舊聲勢浩大,士氣不泄,我軍宜靜不宜動。”
“聲勢浩大,呵。”東方永安輕哼一聲,“比之先前如何?”
“不減其威,甚至更甚……”端木宣文忽然頓住。
東方永安瞟他一眼:“明白了?”
“我等已經收到秦風傳回的消息,孟嶺軍不可能全然無知,毫不受影響。即便他們當真不知,兩軍對峙日久,已摸清彼此底細,無需多此一舉大造聲勢。”
“這般大造聲勢還不如直接來攻。你認爲孟嶺作戰風格與中原有何不同?”
端木宣文答道:“孟嶺好勇鬥狠,橫衝直撞,不喜迂迴,喜於陣前叫囂。而今在營地做文章不合其秉性,恰恰說明……另有所圖!”東方永安讚賞地點頭,端木宣文挺直身軀對她表示敬意,“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自以爲識得些許中原謀略,就可以拿來對付中原人。”東方永安回身,語氣漸冷:“就看他們留下多少人馬,夠不夠壓陣。”
靠近中軍大帳有一頂特殊的帳篷,周圍圍了一圈手持長*槍,腰掛精鐵大刀,身背勁弩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他們像一株株挺拔的青松堅定地紮根在帳篷外,不讓任何人靠近,也不讓帳篷中的人脫出。東方永安獨自走來,面色肅殺,然而靠近帳篷後,卻換了臉色,嘴角微微上翹,帶起一抹微笑,眼中的凝重退去,盈滿溫柔與憐愛。她輕輕擺手,守衛的士兵退開些許。伸出去的手在觸到簾子時頓住,手指開合,握成拳鬆開,又握緊,再鬆開,如此反覆,泄露出它主人內心的掙扎。半晌,那隻手終是掀開了簾子。
“老大!”牢籠中的鏈鬼看到她很是歡喜,“你怎麼很久都沒來看我?”
東方永安笑:“不是昨天才來過?”她知道自己笑得不好看,但鏈鬼是看不出來的。
他疑惑地撓撓頭:“有嗎?鏈鬼覺得過了很久很久。”
她立在牢籠邊,摸了摸冰冷的鐵框:“你在裏面待很久了……想不想出來?”
鏈鬼驚喜得點頭如搗蒜:“想……老大你不生氣了?”
東方永安不置可否從腰間摸出鑰匙打開鐵籠,向籠中人伸出手。鏈鬼猶豫一下將手搭上。“老大?”他有些不安,也有些不習慣,老大似乎把他當作小孩子。其實東方永安一直視他與貓兒如孩童,只是今次就算鏈鬼也感覺到了異樣。
東方永安將他按坐在小木墩上,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你總是這個樣子,亂糟糟的,頭髮蓬得像雞窩,衣服髒兮兮,一隻邋遢鬼。”
“……”鏈鬼有些侷促,想要辯駁,可惜拙於口舌。
“老大?”
片刻,她才應聲:“沒什麼。”心中卻五味陳雜,鼻子直泛酸。她差點忘了,他早已不是原來的他。剛從青銅門出來時,除了打架,鏈鬼總是沒精打采的樣子,後來逐漸變得愛動,話也多了,像個閒不住的小孩,無色說這是因爲他感到了安全,在她的身邊。那時她記得自己甚爲自豪與喜悅,爲着得到他們打心眼裏的承認與信任。而今想來更爲心酸,變得愛動的他,蜷縮於如此窄小的籠子,卻沒有發怒過,沒有一句怨言,自打進了籠子,他所關心的只是有沒有人來看他、有沒有好喫的。不論什麼安排,他從不懷疑,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純粹簡單得令站在他面前的她自慚形穢。
她斂了斂心神,平復聲音中的顫抖:“今日想喫什麼?”
“還是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其實他想喫的來去就那幾樣。
“老大對鏈鬼太好了。”
“好嗎?”
呆子重重點了下頭:“很好。”似乎不夠重複道,“很好很好很好……”
“鏈鬼說很好……”
“一定就是很好。”
東方永安幾乎哭出來,不得不繞到他背後,以手捂住嘴,良久道:“那鏈鬼喜不喜歡老大?”
“當然喜歡。”
“老大也很喜歡鏈鬼。”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動起來。“下輩子,老大還去找鏈鬼好不好?貓兒、鏈鬼、鐵魚、無色、無影、夜鷹,我們還在一起。一起去打架;一起踏青,你不準再躲一邊睡得像個傻子;一起去喫好喫的;一起看雜耍;一起砸別人場子……老大一定對你很好,很好。”
“先說好,老大你得看好貓兒,不准他趁我睡着,在我臉上畫烏龜。”
“好。”東方永安邊梳邊應。
“不準鐵魚跟我搶好喫的。”
“好。”
“無影跟我打架的時候,不準逃跑。”
“好。”
“我還要偷看無色洗澡,看他是不是真是男的。”
“這,得問無色肯不肯。”
“那他肯定不肯。”蓬得像裹了一頭棉花的腦袋耷拉下去。
“好了。”東方永安收起梳子,“別不開心,老大帶你出去。”
前一刻還垂頭喪氣的人,立時喜道:“真的?鏈鬼可以出去了?”
她給他換了身乾淨衣裳,將鏈子還給他,在衆人或疑慮或憤恨的目光中將他帶去前線。留下壓陣掩護主力撤退的孟嶺軍見掩飾不住,又經不得挑釁,索性披甲上馬,列陣迎戰。東方永安帶着鏈鬼驅馬陣前,遙指對面掩於萬千軍馬中的大纛旗:“看到那杆旗下的大鬍子了嗎?”鏈鬼應是,滿心滿面歡喜。“替我將他的頭顱取來,能做到嗎?”
鏈鬼躍躍欲試:“老大等着!”
“去吧。”是命令亦是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