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03 章 第 503 章
    踉蹌的腳步,失神的眼神,東方蘇蘇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魂魄已經遠離身體而去。雙腿麻木地向走着,雙腿……她忽然打了一個寒顫。

    她記得自己用力拍打東方永安藏在雜亂髮絲下的臉頰,大聲呼喊她,但是沒有迴應。她捧起她無力低垂的腦袋,想要將她看得更清楚些,然後她被驚退了兩步。東方永安在她記憶中始終是那個聒噪到令人厭煩的樣子:小時候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要是不小心被她撞見,她就會像個落水狗一樣將髒水甩自己一身,然後可惡地哈哈大笑;還會拉着她去下河,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是要做淑女、自己最討厭衣裳髒兮兮的?就是被罰去學堂也不安分,永遠一臉笑嘻嘻地動手動腳。後來長大了,那叫她厭惡的笑容倏忽消失,她又覺得她總是擺出副端莊恭順的樣子很叫人看不順眼。可她也知道那沒心沒肺的笑再沒有了,因爲她們的笑都消失了,還頗叫她惋惜。但即便開懷大笑少了,東方永安眸子裏的光也從未熄滅過,她像永不知疲憊的車輪不斷向前滾動:她說要洗冤就要洗得徹底,就要叫東方府恢復應有的榮光;她說“你儘管離開,有我”。後來的事她是聽說的:她風光了,一會兒爲民請命,一會兒對付權臣,到最後竟自己扯起了大旗,拉起了一支大軍。親自帶兵,在初聞時不得不說她驚了一跳,隨即恍然一笑,是她會幹出來的事。好似有用不完精力的東方永安,父親衣鉢最好的繼承者,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如此承認。自己總是追逐着她,總想跟她比,絕不肯遜色於她,前半生多少愛恨因她而起,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看着被吊起雙手、浸泡在寒冰水中,了無生氣的人,她忽然想哭。過去的憎恨驀地都遠了,只餘當初她送自己離開,在車後長久眺望的那一幕死死烙印在腦海中,時隔多年,那畫面越來越清晰:魚肚白的天空下,她靜靜地目送她,偶爾揮揮手。她朝她呼喊,風送過來的聲音很輕微,但她還是辨識出了:照顧好自己。她記得那一瞬坐在車上獨自遠離故土的自己留下了淚,然後又該死地想起她曾說過的:東方家的女兒流血不流淚,心虛地趕忙擦了。也是好笑,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再回頭,天際落下第一縷曙光,那金色的晨光落在東方永安身上,落在她那雙總是閃爍着希望的眼中,連帶自己沉鬱的心情也明亮起來。

    一切都會好的吧,她那麼堅定地相信着,一定不會是錯的吧。

    可現在,那雙不服輸的眼卻閉上了,永遠充滿活力的人耷拉着腦袋,一動不動,任她呼喊、拍打都叫不醒。在她的記憶中,睡得如此沉,只有那一次。那一次元兇是自己,所以她是幸災樂禍的,可這一次,她感到焦急、害怕。她從未想過,這個討厭鬼,有一天當真永遠離去,這個念頭竄出來時,她趕緊在心裏呸呸呸。不論自己身在大辰、南陽還是別的什麼地方,一想到故土還有討厭鬼,自己就好像還有根,沒有變成可憐的飄萍。其實討厭鬼,她早就不那麼討厭了,若是能回到過去,她甚至願意讓她再濺自己一身髒水,自己一定不再端着,脫掉最喜愛的衣裙,跟她在泥地裏翻滾。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她怒而回頭,質問那兩名渾身散發惡臭的看守。忽而餘光瞥見東方永安水面下的腿。她被吊在水中,身着灰白囚衣,臉色比她的衣服還要白,這些都不出離一個囚犯的樣子,但她的腿卻有些奇怪。褲腿被挽到膝蓋處,水下的腿應該是亮色的,然而它們看起來卻好似黑色。東方蘇蘇奇怪地托起她的腿,待看清,臉色大變。她整半條腿密密麻麻覆蓋了一層黑乎乎的東西,因吸多了血,變得粗大肥胖,散發出黏膩油亮的光,笨拙緩慢地蠕動着,令人作嘔。東方蘇蘇頭皮發麻,被雷擊般鬆開手,環顧四周黑乎乎的水,飛似的逃回木橋。這便要說說水牢的特殊佈置,從石門過來便是一座狹窄的木橋直通水牢中心,這是水牢裏唯一可落腳的地方,水牢中心立着幾根柱子,上掛手腕粗的鐵鏈,用來鎖住囚犯。鎖囚區是沒有落腳處的,木橋停在五丈開外的地方。侍從與婢女都在橋上等,東方蘇蘇因得不到東方永安的迴應,一橫心跳入水中,驟然發覺水中可能隱藏的東西,登時駭得花容失色。

    出了水牢她就不可抑制地嘔吐起來,一路行來竟不見稍有好轉,只覺腳步愈發虛浮,再者激怒攻心,竟是頭暈眼花。婢女與侍從被她喝退,遠遠跟着,她說要靜一靜,實際上只是心急如焚卻又不知所措、慌亂不已。她狠狠甩了那兩個下作的東西幾個耳光,但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可東方永安再留在水牢,會死的!

    水牢潮溼陰冷,凍入骨髓,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又被日夜吸血,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殊爲難得。乍一探鼻息沒有絲毫熱氣,讓她的心幾乎漏跳一拍,好在手腕處感到微弱的脈搏證實她還有一口氣在。但這口氣在那種地方,很容易就散了,得救她出來。誰能救?環顧四周,竟只有自己。要怎麼救?憑她一個靠別人恩寵活着的人,要怎麼才能救她出那樣兇險的地方?平素總覺自己尚算機敏,應付男人遊刃有餘,此刻卻只恨腦袋鈍如漿糊。

    失魂落魄下不經意拐了一腳,東方蘇蘇癱坐在地,試了幾下再站不起來,不禁掩面哭泣,爲東方永安也爲自己。東方永安是皇帝關進去的,憑她如何能救?自己汲汲營營許多年,一心想往上爬,便是取悅了男人,穩佔了寵妃的位子又如何?到此關鍵時刻,還不是一籌莫展?她忽爾想起父親曾經的教導:便是女孩子也定要將“寶劍”握在自己手中,能依賴的只有自己,倘或將希望寄於他人,或被拋棄、或被背叛、或不如自己的意,終有一日難免失望,只有自己執筆繪出的人生長卷,纔可令自己稍許滿意。“是這樣嗎?”自己是不是明白得太晚?東方永安就要死了,這一認知令她惶惶不安。

    “你怎麼樣了?”急切的聲音傳來。她擡頭淚眼婆娑地看着來人,來人急忙握住她的手臂:“怎麼哭了?是不是摔傷了?”她怔怔看着來人,來人似乎想起身份之別,面露尷尬,鬆開手,“夫人見諒,我逾矩了。”她雖未明令冊封夫人,然以皇帝對她的寵愛,宮裏的人多半還是尊稱一聲夫人。

    “腳……我真沒用。”這是真心話,東方永安之事讓她很是挫敗。

    來人見她腳腕紅腫,猶豫了一下,只一下,再次握住她的手臂,一個用力讓她趴上自己的肩,將她背起來。

    東方蘇蘇微驚:“這……”

    “我送你回去。”來人不再顧忌。

    東方蘇蘇趴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感受對方穩健的步伐,心下逐漸安定。未免尷尬,不由沒話找話,問道:“您這麼早入宮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