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22 章 第 522 章
    皇帝將東方永安抱上一輛紗綾遮得嚴實的厭翟車,厭翟車,後宮之車,“四角曲闌,兩兩壁紗窗,龜文,金鳳翅,前有虛匱、香爐、香寶,緋繡幰衣、絡帶、門簾,三轅鳳首,畫梯,推竿,行馬,緋繒裹索。”1其尊貴程度僅次於皇后所乘一等重翟車,此等安排幾乎已經無聲宣告了車中人的身份。皇帝退出後,惠枝鑽入車中,以車內之寬敞原可容納數人,但爲免吵到內中人,便只留了細緻的惠枝。

    按照東方永安目下的狀況,原應靜養爲上,然而皇帝不知打的什麼主意,非要在這個時候大張旗鼓的帶她出遠門,還是去遠在北邊界的風吟城,打的是犒軍的旗號。看着靜躺在軟墊上面色蒼白得過分的人,惠枝不禁皺起眉頭,此行自然不是犒軍,皇帝對在外征戰的將士何時這般貼心過?即便他忽然想做個愛民愛軍、體恤下屬的好皇帝,也用不着帶後宮去,實在要帶,桃夭夫人與流蘇舞師便足夠,何需一定要折騰整個人好似垮了的東方永安?握在手中的手連日來都是這般冰冷,惠枝打定主意將自己的疑慮告知她:“此前陛下命我將您藏在腰帶中的狼尾掛飾摸了去,我原以爲不是什麼要緊事,現下想來卻不對勁得很。陛下今番如此舉動,奴婢只怕要發生什麼。”她不指望東方永安有反應,卻見她渙散的目光逐漸聚攏,轉過頭來:“你說什麼?”自手腳被廢,她沉浸在頹喪中不可自拔,自顧不上其他,所以未察覺那藏在腰帶中很是重要的東西不見。

    “那是很要緊的物件?”惠枝感受到東方永安反握的手逐漸收緊,手心滲汗,“您別急,眼下還不知陛下何等打算,也許只是我多慮,便是真有什麼,您的人也都跟來了,到時想能應對。”她默嘆口氣,目下形勢,唯一能慶幸的就是她尚未暴露。前次東方永安逃離時爲免她受牽連,將擇選過的信息由她透露給皇帝,即是說在皇帝眼中,她只是同樣被東方永安騙了,仍是值得信賴的暗樁,之後仍讓她伺候東方永安的理由,她多少能猜出些。想必在皇帝看來,東方永安既已識破“蘭心”的身份,日後必會戒備,換誰去都難再獲取信任,不如就讓細緻周到、又有“軟肋”在他手中以致不得不對他忠誠的自己繼續照顧東方永安。得多虧了皇帝的如意算盤,自己不知不覺成了兩面細作,本是更便於行事,未料皇帝突然對東方永安下狠手,如此一來,憑她自己要逃出去想都不用想,而她的人想救出她去也是難上加難。也許正因如此,皇帝纔敢大張旗鼓將她帶離鷹臺。惠枝心中冷笑,他們這位皇帝還真是……

    說他不愛?想來說出去這宮裏但凡稍微瞭解他的都不同意;說他愛?這等愛尋常人還真消受不起。此次又不知會發什麼瘋,他這般發瘋,惠枝自小時候被挑選入宮就只見過兩回,前回那位主落得個眼睛被挖、屍身被獅子爭食的下場,這回……她轉轉手腕上的珠串,未免一個不慎叫他人疑心,蘭心那根珠串上的“悔”字已被磨去,想到蘭心她逐漸紅了眼眶。她與蘭心不同於其他宮女,都是特別挑選了入宮接受了細作訓練的,同期姐妹有的外派他國,有的外派朝中大員,而她們姐妹留在皇宮。那時她們以爲姐妹能在一起就是幸運的,而今才知只要與皇帝扯上關係都是不幸的,皇帝就是那不幸的源頭,他給別人帶去的除了不幸,別無其他,無關於他信與不信、喜與不喜、愛與不愛。

    東方永安的厭翟車後,纔是桃夭夫人與流蘇共乘之車。同是厭翟車卻有不同之處,這是自桃夭夫人見皇帝將東方永安抱上前輛車後,臉色就沒好過的原因。東方永安所乘的厭翟車是經過改造的,除了一些裝飾物,其格局大氣華貴直逼重翟車,而她們卻是兩人擠在一輛規格要次許多的車上,原先不覺有什麼,現下看來只覺此車破蔽不堪。

    見流蘇若無其事地剝着甜瓜子,桃夭夫人嗤笑:“你倒是沉得住氣。”

    “不然呢?”

    桃夭夫人透過飄起的車簾,忿忿瞥一眼前車,將一肚子牢騷硬是壓了下去。她是氣糊塗了,便是有了前頭那位,流蘇也不是個說話的好對象,自己若敢在她面前發這一通牢騷,指不定下一刻話就傳到皇帝耳朵裏。她咬咬牙扯出個笑:“行吧,你不急我不急,橫豎咱兩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起上一起下,要給人做小也得一起不是?”流蘇將剝好的甜瓜子丟進嘴裏,笑顏妍妍:“若陛下真能得償所願,咱們也該替他高興您說呢?”桃夭夫人泄了氣般靠上軟枕,恍惚道:“此次陛下只怕是認真的,現在想來琉璃臺改爲鷹臺那會兒便動了心思吧?你說咱們兩這些年明爭暗鬥、勞心費力爲的什麼呢?”總需有那麼一個映照才能知曉,有心與無心到底是不一樣的。流蘇破天荒一臉誠摯地安慰她:“原指望什麼?別想太多。”

    皇帝的御駕中,經無雙嘖嘖搖頭:“我真不知,你待她是何種心思?她如今的身體狀況不宜跋涉,你又不是不知,非要趕在這時候?”皇帝抿脣不語,沒有告訴他自己心中的不安,本以爲折斷她的翅膀自己就能稍安,可看過經無雙帶來的這些年針對東方永安的調查,那股不安反而擴大了。那疊調查讓他確信東方永安不會就此被擊垮,她一定會再次站起來,爲此他感到欣慰,可又憂慮,有些事必須在她“涅槃重生”前完成,若不徹底斷了她的心思,她又會鍥而不捨地逃離自己。想來也奇怪,自己還從未如此無措過,在留住一個人這件事上竟這般無力。要說執着,她比自己更執着,要說瘋魔,她竟也比自己更瘋魔。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竟是鎖不住、困不住,擊不垮,閱美無數如他也不得不感慨,從未見過此等女子,心志堅毅更甚銅鐵,永遠向着自己的目標,旁人攔也攔不住。是不是隻有到死的那一天,她纔會放棄、纔會停下?苻宏烈不覺有些頭疼,無可奈何地揉了揉自己腦門。

    “陛下恕罪,經某說一句不知輕重的話,您沒有想過那種,法子?女子到底是有所顧慮的,比如名節?”

    皇帝橫他一眼:“你那張嘴還是閉上好。”他苻宏烈,堂堂南陽皇帝,要什麼不得,對付一個女人還需使那般下三濫手段?他要的是心悅誠服。況且不知爲何,他覺得自己便真像那些粗鄙男人強要了她,也不見得就能叫她屈服,這女人不可以常理推斷。尋常女子極爲在意的東西在她眼裏不見得多有分量,因爲透過那些紙張他看到了前路上不斷指引她的東西、她眼中不滅之火的根源,那是她一定要達成的理想。想必在她眼中,它光芒萬丈。一個清楚知曉自己想要什麼、一個擁有信念的人,會因爲軀體上的傷痛就止步嗎?初次窺到她理想的輪廓,不得不說他大受震撼,他還未在一名女子身上看過如此波瀾壯闊的追尋。那一刻,他有點理解了北辰那平平無奇的前太子爲何任她在外頂風冒雨,怕是沒法子吧,但他仍想一試,她若想繪製一幅宏闊江山圖,他可以陪她,但必須由他主筆。

    待這件事有個了斷,待她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可以重新開始,好好奮發,爲她構建她想要的那個天下的輪廓。

    車隊浩浩蕩蕩進了風吟城,於衆人歇息之際,一輛不起眼的小車駛出城池,在或明或暗的護衛下駛向渡口,在渡口換了船,往對岸的臨江城池去。皇帝獨帶東方永安走了,得了空隙的惠枝這纔有機會出了用作駐蹕行宮的城守府,往街上去。她在風吟城第三幹道上行了許久,纔在第三個路口發現一株有些年頭的松樹,此等城池少有在路邊種植松樹的,所以她確信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松樹後是一家繡鋪,她繞到繡鋪後轉悠片刻,在牆腳發現堆成特殊形狀的石頭。那石頭本生得奇怪,皆是長圓形,又堆得奇怪,分向五個方向,好似“大”字,她不明其中含意,只知斷不是巧合能擺成的,當即挪開“大”字左臂膀橫着的石頭,從下方的凹洞裏摸出只桃核雕刻,掰開,將小紙卷塞入,而後復歸原狀,起身拍拍衣襬若無其事走開。

    她走後約莫一炷香時間,繡鋪中走出位繡娘,也繞到屋後,須臾快步走回,召來夥計,耳語幾句,夥計立即離去。

    這張紙箋說要緊也不要緊,說不要緊卻也要緊,非是什麼密謀,只是一句警告:此次出行蹊蹺,上動向不明,勿輕舉妄動。迴轉的惠枝不自覺絞緊雙手,望自己此次能幫上她的忙,望她的人能及時收到她的告誡,謹慎行事,莫要再生出什麼意外。若他們再出事,東方永安這個坎只怕難過,她好容易纔有了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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