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21 章 第 521 章
    “張嘴。”對面的人恍若不聞,依舊動也不動,彷彿在她面前坐着的他不過是堵空氣牆。皇帝端着藥碗的手僵在半空,這已經是第三碗。短短兩三日,羅浮宮的氣氛就變了,沉鬱得讓他心驚,待看到縮在牀角的人,他仿若被人打了一記悶棍,說不上什麼滋味。據惠枝說,她將自己包裹在薄被中,如此蜷縮着已經整整三日,一動不動,若不是尚有呼吸,旁人都要以爲她化作了石雕。任何人包括惠枝與她說話都不理,任何東西也不喫,不盥洗也不梳髮,小宮女們不由竊竊私語:她的魂魄定然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具軀殼。每當聞得這些不着調的癡語,惠枝都要訓斥一番,卻擋不住鷹臺瀰漫開的惶惑不安以及叫人透不過氣的死沉。她雖不似小丫頭們那般疑神疑鬼,然心中擔憂得很,小宮女們說從未見過她這樣,定然是不錯的。東方永安給她的感覺總是樂觀、鎮定、從容的,充滿生機,像夏日的驕陽,那無所畏懼的笑能灼傷他人的眼,可如今,那雙閃爍光輝的眼藏在雜亂的髮絲下,變得茫然渾濁、再沒有了光澤。三日來,沒有人能近得了她的身,除了她,然即便是她,東方永安也不肯給一絲反應,任她如何祈求如何勸慰,對方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彷彿這個世上再沒有任何能激起她興趣、叫她關心的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乾枯下去,迅速得叫人心驚,似她那用不完的活力被一下子抽光。

    這樣的她,只有一個結果,枯死在鷹臺。

    她不得不將鷹臺的狀況稟報給皇帝。因爲不想面對東方永安的怒氣,皇帝這三日都未進鷹臺,收到惠枝的稟報,他心下一凜,丟下手頭摺子忙不迭趕來鷹臺。路上他想過多種可能,剛失了手腳也許會有些頹喪、失落,面色定是不大好,但一見到他,必然仍舊是那副橫眉怒目的樣子,眼中燃着兩堆怒火,畢竟那可是東方永安,在極樂場被打得奄奄一息、渾身是血才肯閉一閉眼的人,他堅信不論怎樣的逆境,那雙眼中的光都不會熄滅,因爲那是他尋了好久的。然而心底也有一道小小的聲音問:“如果熄滅了呢?”那她不過就如旁人一樣,叫他又一次失望罷了。

    眼前人的模樣是他進入鷹臺前怎麼也未料到的,不但毫無生氣,且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令人厭惡的腐朽氣息,他蹙起眉頭,不可抑制地想起過去相似的場景,曾經那個如琉璃似白雪的人有一日也散發出這般氣息,破敗腐爛、行屍走肉的氣息。那時他是怎麼做的,他只看了一眼,就嫌惡地走開,讓人將她丟去獅子林,他甚至不想將她丟給他的寶貝金花,怕它喫壞肚子。又一個沒用的女人而已,這一次他應該也會那麼做,不想腳卻釘在地上,半分也挪動不了。他發現越是這等情狀,他越是想再次看一看那雙眼眸裏不服輸的光,那不知有何等魔力吸引着他、讓他急切渴望的光。所以,他破天荒地讓惠枝熬了藥來親自喂她,並且一連熬了三次。

    對於自己從未有過的耐性,他感到驚訝,還有心底那一絲,隱隱的、奇怪的,讓人無法忽視的感覺,那是什麼呢?他不大明白,但是很清楚,他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卻也不想就此將她丟出去。若是他親手打碎了她,就讓他再親手將她塑造起來又何妨?沉鬱的心忽然有些激動,他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再一次將湯匙送到她脣邊,那張形狀好看的脣依舊緊抿,他擱下藥碗,捏住她下顎,如一潭死水的人眼皮也不動一下,牙關卻咬得緊緊的,任他使盡渾身解數,恨不得敲碎她一口牙齒仍是無法。他鬆手,對方蒼白的臉上留下幾道手指印,他忽而覺得有些刺眼,明日殷紅會變成青紫色吧,還有灑在嘴角的藥汁,都與這張臉很不相稱,驀地他發覺這張臉竟是精巧得讓人憐惜,以前都沒發覺,想來不是悍色就是浮誇掩蓋了這張臉的精巧。他拿過手邊的錦帕想要給她擦一擦,對面的人默然避過。

    他沉下臉,將帕子丟開:“只是提不起刀劍而已,我不是說過,日後走路是無妨的嗎?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堂堂東方統領就這點能耐?我還當與別人不同,一哭二鬧三上吊原也信手拈來。”嘴上說着涼薄的話語,眼睛卻帶着自己也沒發覺的熱切,一眨不眨盯着牀上的人。可惜激將無用,對面人面上一絲波瀾也未掀起,如同肉軀尚在,神思已然飄入未知境地的老道。她將自己的心神封閉了起來,任外頭風和日麗還是風雨飄搖,一切再與她無關,這個認知讓苻宏烈心頭升起異樣的感覺,他絕不承認那也許是慌張、也許是無措,又也許是懊悔,或者三者皆有?

    複雜有些陌生的情緒點燃了他的怒火,他冷冷道:“短短三兩日就變成這副樣子,想來是下頭的沒伺候好。你不喫不喝想死也成,這些沒用的少不得死在你前頭。”往常若說這樣的話,東方永安一定會回一句嘲諷:你的人愛打愛殺關我何事,或者罵一句:有病。他的目光膠着在她臉上,不放過一點變化,卻未捕捉到任何變化。不知不覺放緩語氣:“但若你肯喝一口藥,我便既往不咎。”片刻皇帝揚聲道:“惠枝,讓所有人進來。魏陶,叫明辨司負責杖刑的好手過來,帶上他們的傢伙。”

    不多時,羅浮宮寢殿外間站滿鷹臺伺候的宮女太監,人人面色惶惑,不明所以,他們身後立着手持胳膊粗火漆棍、凶神惡煞的杖刑手,杖刑的凳子已經在中央擺開。皇帝令侍女挑起簾子,只在牀前擺了張金絲屏風,外頭有啥動靜內中聽得一清二楚。?

    待一切就緒,他再次端起藥碗:“朕再問你一次,喝還是不喝?”不出意料的沉默,皇帝以一種極淡漠的語氣道,“從左側開始,打!”受了無妄之災的婢女嚇得花容失色,撲倒在地,尖聲求饒,仍是被兩雙大手摁到寬凳上,很快殿中響起刺耳的喊叫聲。惠枝吸一吸鼻子,回望內殿一眼,兩個人一個端坐着,一個蜷縮着,皆是毫無反應,不禁輕嘆一聲。打完三十大板,皇帝再次將藥碗送到東方永安跟前:“喝不喝?”仍無迴應,皇帝也不惱,與方纔一毫無變地淡漠道,“繼續打。”第二個人又被揪出來摁到凳子上。

    就這樣問與打不斷重複,捱打的人也省去告饒,一時殿中只餘“喝不喝”“打”、沉悶的棍子聲,以及僕婢的哭喊聲。一圈下來個個哭爹喊娘,再望殿中只剩惠枝,不用明辨司的人動手,惠枝自行脫去外袍,走過去趴上那張濺了血跡的寬凳。就在她閉上眼、咬住嘴脣,準備硬捱過三十板子時,內中響起僕婢們盼了許久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卻是那般動聽。

    東方永安的嘴脣終於動了動:“給……”許是久未說話,猛一開口嗆了氣,咳嗽起來,皇帝趕忙傾身過去給她拍了拍,半晌她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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