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永安點頭:“苻宏烈那邊?”
“我知道該怎麼回。”苻宏烈會得到東方永安似有密謀,然行動未明的消息,也會知曉她連日來寢食難安、輾轉反側、飽受煎熬。
三日後,是東方永安與苻宏烈約定的日子,也是苻宏烈所給期限的最後一日,她迫於無奈不得不答應苻宏烈的“遊戲”。前一日苻宏烈將惠枝叫過去:“她當真只是枯坐,未有行動?這不像她的作風。”惠枝垂首,頗有幾分惶然:“奴婢無能,以奴婢與她相處這些時日對她的瞭解,的確安靜得反常。”
“你也覺得不尋常?”
她有些猶豫:“只怕她是避開了奴婢,既已不得信任,奴婢自請撤換。”
“不急,你回去伺候着,莫動聲色,其餘朕自有安排。”換誰去短時間也得不到東方永安的信任,反正最後一次了,不論他們有何打算,她與李明珏想出去,只能橫着出去。
約定這日,東方永安起得很早,默然坐在妝臺前,任由惠枝在她頭上搗弄。尋常時候,她嫌那些漂亮、繁複的髮髻過於沉重,並不要惠枝動手,往往自己揪着髮絲胡亂繞個髻、插根簪子就算完事,此次卻叮囑惠枝定要好好妝弄一番,髮髻樣式先前也已挑選好,頗費了些力氣、猶豫了好一陣才定下來。第一次,惠枝在她面上瞧見了少女初會心上人一般的羞澀,好似他們不是在敵營,而只是約好了去看一場燈會,而她也如久處閨閣的小姐,爲着見心上人時畫什麼樣的妝容、穿什麼樣的衣裙舉棋不定,於是拉着婢女問來問去。篦子從青絲間滑過,惠枝發現她的髮絲竟是難得的柔順,與她這個人大爲不稱,手指靈活一圈,挽出個精巧卻不浮誇的髮髻,她看着銅鏡中人細緻描摹過的眉眼,眼波瀲灩,眼角帶着桃花色,全然好似換了個人,不禁慨嘆:“今日始知,您也當得一句‘容顏如畫’。”
銅鏡中的人自憐地撫過臉龐:“我亦今日始知,女子‘爲悅己者容’是何等的柔情。不瞞你說,我曾經有大把的時間,卻不知都幹了什麼。”她好似總在忙碌,待回過神來,就到了如此境地,先前雖分道揚鑣,卻不如此番,離別之意如此強烈,強烈到連她也悵惘起來。想過要好好珍惜那個人,然而剖開過往一看,她終究是輸給了自己對情愛的那份不信任,才致他終於要從她的指尖溜走,再也抓握不了。她抓握自己的手,再也握不住、當真要失去的感覺,太糟糕。
起身,展開手臂,惠枝替她套上滿地繡花、甚是豔麗的裙服,她回望一眼銅鏡中的倩影,華貴不失端莊,他一定會驚一跳。會從他的眼裏看到驚豔嗎?她有些期待。拿起侍女託在手中的銀盤裏,那隻碧綠通透的扳指,戴上左手大拇指,她接過惠枝遞上的柺杖,往前門去,在那裏她會乘車前往苻宏烈爲他們準備的會面點,碧芳臺。
馬車由架在碧水上連接碧芳臺與岸邊的廊廡駛過高大的石拱門,停在同樣由白色大理石鋪就的空曠廣場上,廣場中央一座婀娜的人形石雕立在圓形水池中。東方永安沒有心思欣賞那栩栩如生的石雕,叫碧芳臺的僕從引着直奔會面大廳去。一路走來所遇僕從寥寥無幾,不知是他們避開了,還是留守碧芳臺的人本就少,愈發顯得殿堂空闊寂寥。苻宏烈說了,這是屬於他們的時間,所以惠枝留在廣場,至於苻宏烈本人有沒有來碧芳臺她都不知,不過以苻宏烈爲人,當不會錯過此等好戲,東方永安猜他早來了,多半藏在某處暗暗窺伺。?
如她所想,苻宏烈的確早就來了,不過算不得藏,就候在他們會面的大廳隔壁,這場好戲他自然不能錯過,然又不想當面見證。爲何?他也說不上,只是拿捏着心中那點異樣的退卻細細把玩,覺得這陌生的感覺有趣得很。是怕東方永安的選擇讓他失望嗎?可他又說不清,怎樣的選擇會讓他失望。吱呀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魏陶閃進來,他問:“來了?”
“已經進去了。”
苻宏烈側頭,牆壁擋住他的視線,雖然僅是一牆之隔,但隔壁的動靜他既窺不見,也聽不見,也不知枯坐於此有何意義,然他就是不想離開:“給朕斟杯酒。”魏陶拎起玉壺,淡色透明的瓊漿傾下,叫玉杯襯着很是誘人。他端起杯子送到脣邊,馥郁的香味竄入鼻中,好戲在前,自不能飲醉,佐的不過是香甜果酒,此刻嘗來卻過於寡淡。
魏陶靜靜立在一邊,垂着眼皮,似一毫未察覺他的浮躁。
白色鑲嵌金條、裝飾着浮雕的大門被推開,東方永安將柺杖交給侍從,獨身走進去,她想以完好的樣子見他。門在身後掩上,她的目光粗略掃過,便定格在中央那張純白長案與它旁邊端坐着的人身上。他穿一件乳白色錦袍,袍擺與前襟以秋香色綢緞包邊,袖口、衣領以金線繡出常服常用的紋路,透出一股不扎眼的尊貴,就像他這個人沉靜內斂,卻自叫人難以忽視。見她進來,李明珏嘴角彎出一個不大的弧度,映照得他冠上的黃玉都溫暖了幾分,東方永安的笑容也不由舒朗起來,他的笑總是讓人如沐春風。
她在他對面坐下,李明珏自然而然伸手過來握住她的:“你瘦了,沒有好好喫飯?”親暱自然得好似他們之前沒有過不快,好似這裏不是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