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25 章 第 525 章
    苻宏烈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光景:身形愈發單薄的人靜靜坐在窗前,陽光照在她長長的睫毛、照在她小巧的臉龐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暖而夢幻,好似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他當然知道那是錯覺,因爲這裏就是她的歸宿,他爲她準備的。只是他亦暗暗驚訝,她看起來與之前又不一樣了,一如之前的安靜,然而頹喪、沉鬱卻不見了蹤影,更多的是一種安定,一種好似從廣袤天空俯瞰大地的平和、從容,夾雜着不着痕跡卻叫人無法忽視的堅定。她又想通了什麼?有了什麼決斷?難道她仍舊不肯放棄?沒由來的,苻宏烈有些煩躁,想狠狠撕裂她的平靜。

    於是他走上前:“你看起來倒是隨遇而安,懂得反抗無用了嗎?”

    “摸不着頭腦的橫衝直撞的確無用。”她頭也不回。

    “你這麼讓人省心,我很高興,如果可以,你知道,我並不想破壞這份平靜。但是你既留在這裏。”他自然而然忽略了是否自願這個問題,“我自也當坦誠相待。”

    東方永安餘光瞥見他的手伸過來,轉過頭,只見她再熟悉不過的物什靜靜躺在他手中,兩截狼尾,一條尾巴上砍下來的,上面的絲絛仍舊是過去的樣式。她面色微微一變,惠枝提醒過狼尾被她摸去,叫她提神,但她想着狼尾只是她與李明珏的信物,即便苻宏烈摸去,李明珏遠在萬里之外,他能如何?總不能只憑一隻狼尾就將李明珏誆入險境,可現在本該在李明珏身上的信物卻出現在他手中,難道他派人北上過?

    “你一定在想,發生了什麼?東西爲什麼在朕手上?它的主人是不是出了意外?”他的聲音帶了往常令人厭惡的戲謔,“記得之前咱們的打賭嗎?一個月早就過去了,你我勉強算個平手,別說朕欺負女人。”按照賭約,一個月內東方永安的確出島了,但是他默許的,所以勝負不計。“到如今,這件事拖得太久,不瞞你說,朕的耐性到頭了,既然你無法做出令朕滿意的決定,朕不妨幫你一把。你想的沒錯,朕不辭辛苦、不惜大費周章,終於將你在北辰最後的掛念請來了。你不必感謝朕,事情總得有個了結,再放不下的情也總得做個了斷,對你對他都好。”

    東方永安豁然站起,站得太急,差點跌倒:“不可能!”她說得又急又快,“不可能。”再重複一次,多了份堅定。沒錯,他一定是在虛張聲勢,李明珏遠在天的另一邊,他的人根本接近不了他,就算他真有辦法將他誆騙來,李明珏帳下那些人,比如紀如,比如李明武難道是喫素的,會任由他涉險?再說,先前他們已經分道揚鑣,他還會管她的死活嗎?就算他想管,也應該知曉,他的手夠不着,這裏是南陽!

    苻宏烈笑得漫不經心:“我知你不信。”他拿過一件狐裘替她披上,“天冷氣來了,穿好,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他扣着她的手臂,將她半拖半拽帶去坐落在風吟城東北角的牢獄。風吹來的方向改變了意味着時節的變化,即便萬江之南的風吟城也感受到了涼意,而東北角的牢獄更是陰森森、冷颼颼。秉承了南陽一貫的特色,別的屋宇可以馬虎,牢獄絕不能馬虎,必定高牆深巷、生硬冷酷足以震懾人心,便是一個邊緣城池的牢獄亦是守衛重重。東方永安想起碗口縣的牢獄,與之比起來,簡直兒戲。

    苻宏烈帶着她長驅直入,卻在深巷最後一個拐角處停住,獄卒打開那道隔絕的鐵門,裏面是單獨的院落,透過將院落隔成兩半的鐵柵欄,她看見一道面牆而立的筆直身影,她不會認錯,那樣頎長的身形,即便身陷囹圄依然掩飾不住的清貴之氣,除了李明珏還會有誰?非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而是多數男人難以避免、揮之不去的污濁之氣,在李明珏身上就是不見分毫。他是污濁的塵世裏,仿若晨露般乾淨的存在,極爲難得。

    東方永安剛想出聲,就被苻宏烈拽走,“阿玉,阿玉!”她拼命地想要掙開牽制,然而離了柺杖她連獨自站立都不能,哪裏扭得過苻宏烈?

    恍惚聽到呼喊與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李明珏轉身,只看到空蕩蕩的門口,以及石階上露出的一截柺杖頭。

    回到城守府,東方永安怒道:“你想怎樣?”

    “你應該對我態度好點,你的態度決定了,我對他的態度。不過你瞧見了,我對他不賴,還給他準備了單獨的院落。”

    “那真是感謝了。”她冷笑,“說吧,你意欲何爲?總不會是請他到風吟城來觀光。”

    苻宏烈將她丟到牀上,自己搬只繡墩坐在她面前:“就實說,他當真不顧一切來了令我很是驚訝,明知有來無回,看起來他的確將你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不過,你知道人性是很複雜的,而我又殊爲喜愛探究人性。”

    “你那是踐踏人性。”東方永安糾正。

    “隨便你怎麼說。”苻宏烈聳聳肩,“鷹臺的閻羅池、皇極宮的蠍池以及朕的獅子林都見識過太多考驗的失敗,人性最終都是醜陋的。即便如此,朕依舊沒有放棄,可能朕忘了告訴你,鍥而不捨是朕的優點。”

    “你那是偏執。”

    “看來長時間的相處不是沒用,你已經有點了解朕了。”苻宏烈微笑,頗有幾分欣然,“朕一直尋尋覓覓,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就是期望某一天,能出現這樣的人,不叫朕失望。可惜,死亡總是令人畏懼的。原本朕是想將李明珏誆來後,就將他殺死,那樣既能讓你安心,又能替南陽軍北伐掃除一個障礙。可是當他出現朕面前,朕又覺得將他就那麼殺死太無趣,他都敢出現在朕的面前了,朕豈能不好好表現?怎麼也該用點心,讓事情變得更趣味,否則,他人還要以爲朕是怕了他,草草將他殺了。所以朕日思夜想,爲了找出足以配得上你們的遊戲,朕可謂絞盡腦汁,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從袖中摸出一隻綠瑩瑩的玉瓶,瓶口密封,“這是一種毒性很烈的藥,你放心,是甜蜜的味道。遊戲規則很簡單,朕會讓你們見一面,給你們足夠的時間傾訴離別衷腸,朕爲你們準備兩杯酒以佐這場離別。你應該猜得出,兩杯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朕想看看在這場生死考驗中,你們欲如何應對。”

    “老套。”東方永安不留情面。

    “有用就行。”

    “你這樣可驗證不了人性。”

    “當然能。”苻宏烈笑得信心十足,恍若不察她躊躇地轉動玉扳指的手。東方永安手上有一顆能解萬毒保命的藥,他知曉就藏在玉扳指中。一顆藥,一杯毒酒,她要如何抉擇?李明珏爲她奮不顧身,讓他惱火,而她對他的在意也讓他嫉妒,但是沒關係,在生死麪前,那些令人作嘔的情愛都會暴露它們的本來面目。多少前一刻你儂我儂、恨不能生死相依的人,後一刻爲了保住自己,兇相畢露,只恨自己的愛人不能死得更快。“賭約與前次一樣簡單,你活你走,他活他走。”

    “神經病,我爲何要配合你?”東方永安斬釘截鐵,“我拒絕。”

    “也沒關係,我會給你十天時間好好思量。”他起身,“十日後,若你仍然拒絕參與,朕就只好讓他身首異處,畢竟,這也是你的選擇。”

    東方永安將引枕衝着他離去的背影丟過去,這混賬就是花樣多,令人不厭其煩。

    苻宏烈走後,她就將惠枝派出去,晚上惠枝回來,不負所望帶回有用的信息:紀如等人的確不贊同李明珏涉險,甚至出動人手看住他,然而那些守衛又豈能看得住李明珏?東方永安不意外,李明珏看起來溫文爾雅,秉禮守節,可他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若以爲他外表柔和便以爲他隨波逐流那就大錯特錯,他自我意識之強不遜於她。“他偷跑出來後,竟是獨身一人赴約,明知是這樣的險地。”惠枝嘆道,“竟是死也要死在你身邊,是難得的良人。”

    東方永安亦是感慨:“他當然是不可多得的。”她想到的還要多一層,他既是抱了必死之心,便是將北辰的所有都放下了,他的大業,他的江山,在他們分道揚鑣的今時今日,他竟然拋棄所有,只爲她赴一場生死之約。此中情義還需要說什麼?不可抑制的,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原來那個輕視了人性,不相信人性的是她自己。李明珏用行動告訴她,他值得信賴,他們的情不是什麼可輕易拋棄的物件,勝過千言萬語。

    “追隨他的人已被您的人找到,想必不會輕舉妄動,您可放心。只是你們二人皆入甕中,他們想救難上加難。”

    “你說得不錯,我們必須自救。”

    “要如何?”惠枝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在她看來,太難了,一切都在南陽皇帝的掌握中,他們要如何變被動爲主動?

    東方永安不言語,只是定定看着暖黃的燭火,燭火搖曳,惠枝卻在她映着不安火光的眼中看見了安定,似乎她已做下某種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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