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541 章 第 541 章
    晉元上空彤雲密佈,風起雲涌,似乎有無數天兵天將正在空中發動一場聲勢浩蕩的戰爭,黑暗籠罩了大地,也在人心頭蒙上難以散開的陰霾。兩軍對壘,雙方面色緊繃,滿眼怒火瞪着對方,前排士兵個個將長*槍攥得緊緊的,下一刻就要越過阻隔的界線,衝上去拼個你死我活似的。與這種一觸即發的態勢極不相宜的是,兩軍陣前突兀地擺放着兩張矮案,枯黃的草地上鋪着柔軟的氈子。兩軍統帥淳和王與蔣德維悠然地坐在各自陣前,至少面上悠閒愜意、慵懶散漫,誰也不想在對方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緊張。不時有探子從城中跑出,跑向兩邊,向自家統帥及時稟報城中情形,統帥們則時而神色緊張,時而眉頭舒展,不忘朝對方高舉酒盞,會心一笑,與他們身後劍拔弩張的下屬們形成鮮明對比,這成了晉元城下最怪異的景象。

    “怎麼,五弟自知心裏有愧,不敢出面,就將擔子撂給蔣守關,也太不厚道了?”淳和王帶着戲謔的聲音隨風送過去。他已經從最初聽到大雲兵出現並轟開北門的震驚與惱怒中平復下來,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情緒,作爲兄長豈能在弟弟面前落了下乘?事實證明,當你掌控了情緒,也就掌控了事態。事情發展並未變得更糟,即便畢仇能擋得住自己一時,卻擋不住“煙花”,李明修接受了大雲兵要做馬前卒的“好意”。北門陷落後,南門進展加快,先前還頑強抵抗的晉元軍許是被“煙花”嚇破了膽,又許是知曉兩面夾攻下絕無勝算,恐懼就像疫病會傳染,不多時晉元軍兵敗如山倒,哪怕領兵的是畢仇也無法力挽狂瀾,青州軍繼大雲兵之後蜂擁入城。城中住民驚恐亂竄,如臨末日、大街小巷一片狼藉,不過青州軍沒空理會他們;負責鎮守晉元的畢仇等人不見蹤影,青州軍也沒空追捕,它的眼裏只有此刻最大的敵人,大雲兵。他們手裏有“煙花”,遠比晉元軍難纏,然而冷靜下來的李明修亦不會就此退讓,將唾手可得的東西輕而易舉拱手讓人,連爭搶一下都不爭,不是他的風格。

    原以爲他們將不得不在城中的街巷裏與大雲兵展開一場浴血廝殺,沒想到對方忽然派人來說統帥欲與淳和王一談。談判的結果便是現在這個樣子,雙方讓大軍撤出,在城下列陣,只派了小隊人馬入城,一來安撫懼怕不已的民衆,二來嘛,雖未明說,然彼此心照不宣。

    照蔣德維的說法,都是自家人,別撕扯得太難看,徒叫外人笑話。他一臉笑意、滿不在乎,活像這場事關天下的爭奪不過兒戲。換作別人,他會認爲對方裝腔作勢,可對方是蔣有病,行事亂無章法,好比明明已經攻下晉元卻一句話就將大軍撤出,沒人知曉他腦子裏在想什麼。入了仕途的哪個不想往長陽扎堆,他偏能在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幾十年;當人以爲他要老死玉涼關時,他又像個馬前卒,衝鋒陷陣;旁人爭相奪取的寶貝在他眼裏賤若塵土,旁人不屑一顧、棄如敝屣之物,指不定在他眼裏貴若珍寶。他就是個不可理喻、顛三倒四的有病之人,而這有病之人卻用一種誠懇的、憐憫的目光看他,好像他纔是那個腦子不清醒的小丑。所以,他收斂了自己的急切,決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如那些愚昧俗人般不擇手段、爭權奪利的醜陋嘴臉。他可是淳和王,不是爭奪肉骨頭的狗。

    大冬天,迎着寒冷的西北風在曠野裏喝幾乎凍成冰渣的酒,還得正襟危坐保持皇家風範,自己這輩子就沒做過這麼愚蠢的事!偏生瞧着對方的渾不在意、嘴角懶散的笑,愣是拋不開臉面就此退去。他就是要爭一口氣,雖然連這口氣的意義在哪裏都不知道,他所有的人生都可以歸納爲“爭一口氣”,沒道理此時退卻,何況對方還不是李明珏,只是蔣有病。

    蔣德維臉上露出誠摯的疑惑,彷彿聽了多好笑的笑話:“您都敢出面,您的五弟爲何不敢?他可是昭成帝欽定的太子,淳和王您可真是個有趣的人。不過有一句您說對了,他可真不厚道,將這爛攤子撂給蔣某,害得蔣某不得不在這兒陪您喝西北風,自己卻跑去找故人敘舊。”

    “何人?”

    蔣德維擺手:“不說也罷。”

    李明修以爲他是說李明珏去找東方永安,沉溺溫柔鄉久不回來,也不深究:“這麼委屈,不如趕緊打道回府。”

    “您還別說,蔣某吹冷風吹着吹着覺得舒坦了,再吹一會兒,連路也不用走,直接叫人擡回去,有懶不偷白不偷。指不定連今年年節的風乾肉都不用做,現成的。”他拎拎自己僵直的腿,“您瞧多省事,好得很吶。”

    “你是打定主意跟本王過不去?”

    “分明是王爺您非要和蔣某過不去,某懇求王爺大人大量別跟咱這種人一般見識。您金貴着呢,凍壞了,您的五弟該多傷心。”

    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最叫人厭惡,世上怎有如此浮誇之人?他們目下可是正經的兩軍對陣、嚴肅地討論最要緊的事,他卻仍舊錶現得像個過家家的傻子,樂此不疲地賣弄他的瘋傻。若不是對方實力在那兒,他根本不想再忍受下去,出口的話不免帶了尖銳的嘲諷:“本王真是從未見過如你們厚顏無恥之徒。我父親的確選擇了他作爲繼位者,不過那只是他老來年歲大了,頭腦不甚清醒的情況下所做不合時宜的舉措,但是鑑於他老人家勤勤懇懇、夙興夜寐爲大辰所攢下的威望,他的臣民包括我這個做兒子的都不忍心拂逆了他的意願,即便我們都知道那是荒唐的。而老天是睿智的,所以它糾正了錯誤,我的老弟,他沒能抓住僅有的機會,我很遺憾,但錯過就是錯過了。我們過去都有過一些遺憾,可我們都是成年人了,該明白時光無法倒退,你再怎麼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哭鬧,也回不到過去。如果你們真的爲他好,該勸他接受現實。自古以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先不說祖宗之制不可隨意更改,就說長幼有序,你們該好好教一教他對我這個兄長,得有起碼的尊重。”

    “您誤會了。”蔣德維微微頷首,“您的五弟對您絕無半點不尊之心,正是因爲尊重、敬愛您,纔不忍心您於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上耗光心血。天地有道,各司其職,纔不致混亂無序,就好比蔣某人就是個在這冷風裏陪您喝喝酒的料,別的不敢想也懶得想。至於您,何不就安安心心當個一方之王,接受您五弟兄友弟恭的好意?有些事勉強不來,一頭老牛所負有數,它就是再勤懇,背多了只會把自己壓垮;一個胖子他就是再貪心,也不能喫下他負擔以外的食物,那隻會撐破他的肚皮。”他歉然笑道,“見諒,蔣某說話難聽了點,卻是實實在在爲您考慮。某記得您的生母乃爲您的妾室所刺,古人言,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瞧對方目中噴火的樣子,他笑得很是憐憫,“您別急,蔣某閒來無事,想着您的五弟對您總是掛心的,就多留個心。您後院的火到現在也沒撲滅吧?那專食童男童女的餓鬼逮着了?可憐的流民安置妥當了?哦對不住,某忘了流民們往南逃、往北逃就是不往青州去,不但外面的流民不去,青州的住民也跑得差不多了吧?還有青州當官的,沒捲鋪蓋的也在密謀捲鋪蓋了。唉,可憐的淳和王,您說您做個光桿王爺有何樂趣?就青州那巴掌大的地方,都叫您手忙腳亂了,大辰這麼大的地方,勸您還是別惦記,不爲別的,怕您嘔心瀝血也管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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