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 第 551 章 第 551 章
    “出來,動作快點,別磨蹭。”伴隨叫罵的是時不時抽過來的鞭子,抽打在麻木沒有知覺的身體上,他覺得這樣很好。說不清已經在陰溼黑暗裏呆了多少時日,剛進來的時候,他以爲自己已鑄就銅鐵之心,死尚且不怕,何懼酷刑,後來事實證明,他們的確不畏懼酷刑,說起來跟撓癢癢一樣,還有那些狐假虎威、人模人樣的畜生,吼得再大聲、罵得再難聽,也不過給他們增添每日笑料罷了。然而,當對方放棄酷刑,將他們如死老鼠般丟在陰暗的角落,他們開始不安、焦慮,被世界拋棄、遺忘的感覺不那麼好受。安靜,除了自己發出聲響再沒有別的聲音那種安靜,能將人逼瘋,如果可以,他永遠不想再體味那種感覺。度日如年是在此之前,剩下的唯一感受。在他以爲會在黑暗裏待到死的時候,牢門打開了,光亮透進來,有腳步聲傳來,那聲響讓他興奮。這意味着,是時候了,比起在這裏自己說話自己聽,死亡算得上仁慈。

    好一會兒,他的眼睛才適應光芒,他揚起嘴角,朝着從其他方向過來的他的老友們:瘦猴依然是瘦猴,他的臉看起來更像猴子了;胖子就沒那麼幸運,他瘦了兩圈;駝背駝得更厲害,手腳瘦如枯柴,他懷疑它們很快就無法支撐背上那隻大“鍋”……有幾個人不見了,想來他們是先行一步。

    其實這個問題他有想過,爲什麼他們還活着?他們可不是落在別人手裏,而是被一隻瘋狗咬住了。在這隻瘋狗眼裏,殺人比碾死一隻螞蟻還簡單,屠村、虐殺信手拈來,他就是殘暴、兇橫的化身,是魔鬼留在人間的狗。他其實有些歉疚,懸劍,倒懸之劍,終究沒能解民於倒懸,在那個他們以爲能夠斬下瘋狗狗頭的夜晚,懸劍反而被斬斷,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世道便是如此,不如意十之八九,不是努力了就有結果,不是反抗就有成效。不過他們並不是那麼難過,失敗有很多因素,他們盡力了,只是能力有限,但總歸曾經點燃火把,給這一片帶來一絲光亮,即便此處火熄滅了,他知道別處早已燃起燎原大火,這就夠了。

    扈從一腳踹在他的膕窩上,他狼狽地撲到在地,伐笱的硬底靴用力踩上他的臉,像要將他的頭骨踩碎一般。這隻狗恨他,恨不得將他粉身碎骨,這是好事,唯一令他不解的是,這隻狗爲何而今纔出現在他們面前,或者他們爲何能活到現在?瘋狗是不可能心慈手軟的。

    “你一定在想,我爲何留着你們?”瘋狗的聲音尖銳,帶着一絲喜悅的戰慄,“天知道,我爲了忍住不把你們全部做成稻草人費了多大勁。唉,可惜,你們不能跟你們的老友一樣輕飄飄掛在城牆頭,看着你們喜愛的熙熙攘攘了。”他被揪住後領整個提起來,“我真的很想早點送你們去見你們的友人,但是對不住拖到現在,您這麼通情達理,不會怪我的吧,尊敬的萬尹大人?”

    沒錯,他正是曾經的萬華縣縣令,萬尹。懸劍由他與友人共建,當這隻瘋狗屠了寶華村,他就知道他們之間不死不休,遺憾的是,自己先一步落敗。

    伐笱咧嘴一笑:“我有個好消息,你們的時候到了。”

    他靜靜看着他,似乎根本沒聽清他的話,只是兀自疑惑,自己竟變得如此輕,伐笱拎自己就好像拎一隻小雞。他想起來以前的自己算不上胖,肚子卻也圓滾滾,就是人們常說的大腹便便、一副貪官的樣子,其實只是因爲妻子做的飯菜太好喫,同僚都不知他是個大胃王,他在外多飲酒少喫飯菜,回到家卻總要再喫一遍。想到妻子他有些惆悵,懸劍建立之初,他就想將她與女兒送走,妻子不願意,說她們不在會引起朝廷注意。後來瘋狗聞着味過來,不能再拖,他急急將她們送走,想來伐笱是沒有找到她們,否則一定會在他面前折磨死她們,那是瘋狗最喜愛乾的事。他鬆了口氣,又有些遺憾,當時太急切,沒能好好告別,他應該要給她們一個吻的。

    伐笱的臉耷拉下去,拍了拍他的臉頰:“怎麼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高興點嘛。”

    他再次揚起嘴角,笑起來,瘋狗說得沒錯,應該高興點,陽光很好,而他聞到了他恐懼的味道。他這個人資質平平,幹了很多年都只能在縣令的位子上打滾,卻也並非一無是處,比如嗅覺,他有極好的嗅覺,對恐懼異常敏感。也許伐笱自己都沒發覺,他的瘋狂、興奮只是掩飾。他不由好奇,是什麼讓肆無忌憚的瘋狗感受到威脅?瘋狗的扈從將他們推出去時,他發自內心感到歡喜,因爲死之前,能看一看嚇到瘋狗的存在,正合他意。

    他們被栓螞蚱似的栓在一起,推出城門。離開主城時,他仰頭看了眼被剝皮揎草、掛在牆頭的友人,暗道:“再等一等,我們就來了。”好兄弟一起生一起死不失爲一件美事。之後過了護城河,登上甕城城樓。這是太和的特別之處,南門甕城是獨立在外的,佔地廣闊,有自己的城樓、望樓與箭樓,緩衝餘地大,輕易不可攻,這是懸劍只能圖謀潛入城中刺殺伐笱的原因。

    士卒催促他們站上垛口,將早就豎立在垛牆邊柱子上的繩索套上他們的脖子。迎風而立,廣闊的天地盡收眼底,萬尹心神激盪,貪婪地吸進二月破冰的暖息,呼出胸腔裏的濁氣,肆意地感受微風帶來的萬物復甦之意。

    這一刻脖子上索命的繩索消失,而他是即將獲得自由的飛鳥。

    目光在遠處起伏的山巒停留許久緩緩移到城下,那是一支全副黑甲、十分整肅的軍伍。當先一人,騎着火紅駿馬,烏黑的鎧甲、烏黑的披風在風中獵獵飛揚,整個人冷冽、肅穆。從他的位置看不清對方面容,也不辨男女,聽聞安字軍統領是個女人,今日一見,只覺其背脊直挺、一身傲骨叫人眼前一亮。

    對於安字軍,不得不說,他是嫉妒的,明明與他們一樣烏合之衆出身,卻成長成了最鋒利之劍。如果這樣一支軍伍屬於他們,伐笱與費中谷就不能像如今安穩,早就被一劍直插心臟,可惜沒有如果。也好吧,不論是哪一把劍,總歸已抵倒行逆施者咽喉。若要以他們爲祭,他們願做那最好的祭品!

    伐笱在他耳邊嘰嘰喳喳,開始還四平八穩地挑釁對方,而後聲音拔高,他都不知他能如此聒噪,對方越不理會,他愈顯狂態。

    “真可憐啊。”他這麼想也這麼說出來,“原來窮途末路,你也是會害怕的?”

    對方一把扣住他的咽喉哈哈大笑,他想提醒他不用笑得這麼大聲,會讓人發覺笑聲裏藏着的不安。

    “看見這些人了嗎?他們號稱懸劍,解民於倒懸,不過現在成了廢劍。就把‘煙花’朝這兒砸過來。”他捏着他的腦袋,“對,轉過來,就朝這裏,把這些人一起大卸八塊!不用有任何擔憂,他們就是一羣不自量力的小老鼠而已,雖說小有名氣,但這是不得不爲不是嗎?民衆會體諒你們的。況且,你們根本與他們不熟,沒什麼好顧忌,陌生人而已。戰爭嘛,總會有傷亡,別猶豫,過來,碾過他們的血肉,我想對安字軍來說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動手啊,安字軍統領!”他大吼,“婆婆媽媽什麼?還是說終歸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女人?那樣就太叫我失望了。”

    “廢狗,你也就能吠得一時!”豲子破口大罵。

    “現在無能狂吠的是你。”

    衆人怒火中燒。

    忽而城牆上傳來不那麼中氣十足,卻叫城下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安字軍嗎?早聞大名,如雷貫耳,這種情形真不是萬某設想最好的見面情形。但萬某很高興,能在死前見一見你們,能看到大軍臨太和這一幕,作爲失敗者,我們也釋懷了。動手吧,踏過太和,去往長陽,你們的勝利就是對死去之人最好的告慰,用你們的劍刺穿所有賊人的胸膛,讓和平再次降臨這片土地。”萬尹驟然大喝,“動手安字軍!我們願以血肉爲你們鋪墊前進的路!”他扭頭望了眼身邊的友人,看到他們微微頷首。

    縱然他們是自不量力、以卵擊石的烏合之卒,無法解救民衆,但他們衆志成城!

    最後一眼,是道別,是期待再次聚首,他迎着風、迎着明媚的陽光往前跨出了此生最後一步。至少還有這一件事,是他、是他們可以做的。

    城牆頭懸劍被捕成員皆往前跨了一步,幾十名竟無一人偷生。

    誰說王侯方英雄?好漢出草莽。

    有人說,懸劍啊,願望是好的,可惜實力不足,頂多算是小小火苗,東方永安卻要說,這小小火苗比火炬還明亮,它照亮的是人心。

    她的手臂劈下,夜鷹擡起大弩對着城牆頭就是一箭,利箭帶着他們的怒火呼嘯着擦過伐笱臉龐,刺穿他的耳朵。

    滿面鮮血的伐笱兇相畢露、大嚷大叫:“弓*弩手放箭!給我射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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