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軍依然掌管着青州,東州軍依然掌管東州,分別由東方豔與李芳一帶領,兩軍麾下那些刺頭以及時醒悟、將功贖罪爲由不予追究。如此決定看似容易,卻要決策者有足夠的胸襟與自制力,能壓制住心中的忌憚,才能放歸這兩把利刃。都說皇家無情,帝王的信任是難得且脆弱的。
至於安字軍,李明珏的安排亦很周到,向天下展示了他們夫婦同心、共同維繫大辰和平之決心。利州爲安字軍起事之地,改爲東方永安以襄君身份遙領,程放爲利州刺史,掌利州政務,廖然爲長慶郡守;樂平王改領丹州,以烏淺爲刺史;鐵魚任直隸兵馬總督,裴牧之佐之。其餘李明武依舊駐紮大雲山,孔鹿鳴恢復煙州刺史身份,蔣德維駐守太和城。
外放大員中有一人較爲特別,便是費中谷時期升爲左僕射的張岸,外放爲河州刺史。他原是不願意,由左僕射變爲中州刺史,怎麼看都是貶黜,少不得侯叢老大人跑一趟,爲他剖析厲害。
那日侯叢滿臉笑意而來,張岸卻擠不出笑,毫不客氣地給他擺了張冷臉,連茶水也欠奉。侯叢不以爲意地嘿嘿道:“老弟也有看不清的時候。”張岸不應,他斂了笑意味深長,“咱們來打個賭如何?賭今兒老哥來討杯茶水定能討到。”張岸顧不上顏面,橫了他一眼。
“老弟其他事都精明,如何這件事犯糊塗?”
“如何說法?”
侯叢拱手:“恭喜老弟,這是明貶暗升啊。老弟不妨想一想,費中谷給了你一個左僕射的名頭,你體味箇中好處了?”張岸眉頭凝在一處,侯叢拍拍他的肩,“現下無人,老弟也不用自欺欺人,老弟軍營出身,未曾過手政事,所謂左僕射不過是個虛名罷了,便是費中谷時期,哪個又多給一分薄面了?朝堂上向來文武相輕,就是個區區員外郎怕也只是流於表面的恭敬罷了。”
“老哥如今可是文官之首,想來……”張岸語氣雖不善,稱呼卻換了往日的“老哥”。
“這你就看錯老哥了,老哥何曾看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再說我與老弟怎樣的交情?旁人不知,我還能不清楚老弟的本事?”他壓低聲音,“蛟非池中物,此次恰是老弟的機會。你想想陛下若非對你寄予厚望,爲何不拿個將軍搪塞你,卻要你去做地方大員?再想想歷朝那些朝堂巨擘,哪一個沒到地方上歷練過?不說過去的,就說當朝,以領兵之身接手政務的都是哪些人?利州程放、廖然,丹州烏淺,他們是何身份?那都是皇后心尖尖上的。老弟通透,還想不明白?再說那河州刺史公孫琅,不過小有成績,此次便蒙聖恩入了京,老弟與他比那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安心吧,以我之見,此去不過三五年,回來就入中樞。要想……”他手掌翻覆,“不通政務不行啊。”
被他這一點撥,張岸不言語了,說得實在有那麼幾分道理,不久後,帶着家眷領職去了河州。
可謂細緻入微,面面俱到,就連東方永安交出軍權後甚是不服氣、伸長脖子張望的安字軍也服氣得很。
一年後。
鳳棲宮,撐開了巨大傘蓋的紅櫻樹下,東方永安收起筆,將剛寫畫完的紙張疊到旁邊的手稿上。香雪端着小碗過來:“忙完了?該喝今日的藥了。”採娘留在了利州,東方永安察覺出她與程放互生情義,樂見其成,安陵領了宮衛,所以日常守在她身邊的便剩下小言與香雪,小言要照顧李追星,她的貼身大宮女就只得香雪一個。
她原是想將這丫頭嫁出去,但香雪惦念着肥真不肯鬆口,她便作罷,卻也不肯放她去,爲此香雪常沒個好臉色,但她也知,這丫頭只是惱她,非是真的跟她生疏了。將來要怎麼安頓這丫頭,東方永安還沒想好,所幸才做了皇后,一切生疏得很,她便以需要貼心人在身邊爲由堂而皇之地拖着。
香雪也就以沒了她,她還不知如何手忙腳亂,堂而皇之地受着,不催促。她希望有一天她能想通了,老子是什麼樣的人不代表兒子一定是什麼樣的人,即便肥鳴,也不完全無可取之處。但這道理,她現在可不敢給東方永安講,總不能明目張膽指責皇后,說她這是毫無道理的遷怒。
舀一勺藥到碟子裏,香雪嘗一口:“現下喝剛剛好,您可別再拖。”東方永安伸手,香雪熟稔地將幾顆蜜餞遞上,不客氣道,“您可是越發嬌氣,奴婢怎麼記得以前您不這樣?”
“我在白白受苦,還不能討點好?”東方永安皺着眉頭將藥喝下。
“怎麼就是白白受苦?再說陛下也是爲您好,省得侯老大人們唾沫星子要噴到您跟前來。”
“才一年。”
“一年怎麼了,老大人們着急得很,我瞧陛下也挺急。”
“是嗎?”
“陛下不說而已。”
東方永安若有所思,香雪端過來的是調理身子的藥,說白了是備孕藥。
對於子嗣東方永安不急,她覺得自己正值青壯年,有的是時間,況且別人不知她心下清楚,她的身體狀況急不來,需得緩而調之,但似乎旁人急得很。某日香雪好心地給她剖析一番,也有幾分道理:香雪說旁人急恐怕還有別個原因,皇嗣是最好拿來大做文章的,後宮裏又太冷清,冷清得只怕讓某些人扎心;再者哪朝皇帝不以子嗣繁榮爲己任,年過半百還日夜努力呢?何況他們陛下年紀輕輕,期待個寸兒尺女,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