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第一日進閣倒叫他訝異了,內閣初代成員只有三省首官外加御史臺長官,照皇帝的意思,他們爲常駐,大雲王與東海王爲列席。二王遠在天邊,尚書令又出缺,所以到底入閣的只有他、施仁與晉爲門下省侍中的原廷務省大臣章何功。施仁不用說,都曾追隨太叔簡,與他自是一氣同心,至於章何功,一身的毛病,讓人都懶得抓他的把柄,是個人模人樣、內裏草包的傢伙。初看見他竟也在中正堂,侯叢很不痛快,這草包是走了狗屎運,沒見他出什麼力——新帝進城前的那場火災救助,姓章的與他們可不是一路,反正他沒瞧見姓章的身影——卻佔足了好處。侯叢至今想不明白,草包如何獲得新帝青睞。
不過此事未長久縈於心,因爲草包倒是有自知之明,他們商討時,草包很少插嘴,畢竟做到廷務省總領大臣,瞧起來眼力勁是有的。大約爲着女子學塾的事,皇帝心裏不痛快,故意擱個草包在他跟前杵着,礙他的眼。對此小兒氣的舉動,侯叢心裏發笑,他們的陛下啊,看起來沉穩內斂,到底還是年輕,需要自己這般歷經風雨、見識廣博的人陪着、兜着。若否,爲何皇帝再不痛快,也從未當衆叫他難堪?他們的陛下是念舊情的。
雖然這幾日皇帝都召他們入中正堂,但皇帝本人並不參與,皆示意侯叢主持,就議女子學塾一事。此事着實沒什麼好議的,支持者曲書臣與紀如等人都被排除在外,皇帝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嗎?可仍叫他們議,侯叢有點摸不着頭腦。況且內閣三人,章何功只賠着笑臉,多數時候默不作聲,跟不存在似的,剩他與施仁大眼瞪小眼,有什麼好瞪?
“老大人。”施仁追上他,面上疑慮、莫名、不耐皆有,“今日又得去中正堂,陛下到底想讓你我議出個什麼花來?”他壓低聲音,“不會是在磨咱們吧?難道咱們一日不鬆口就得去中正堂一日?”這麼一想,入內閣忽然不是什麼令人興奮之事了。
侯叢負手於背後悠然走下丹墀:“陛下自有用意,怎麼你很急?”
“也不是,如此下去非是辦法,難道侯老大人就沒點想法?”
“我能有什麼想法?陛下讓幹什麼,做臣子的就幹什麼,如此簡單。”
“要不。”施仁頗爲猶豫,“咱們鬆了口吧。此事……”
侯叢斜睨他一眼,他閉嘴,侯叢卻道:“細想此事,的確也不是什麼要緊事,皇后身爲女人,自是想爲女人掙點顏面。陛下寵愛皇后,既非傷筋動骨之事,應了她也無妨。”此事由曲書臣提出,可他們如何不知,曲書臣與紀如必都是受了皇帝的提點,否則他們有那個閒情去關心女人的顏面?會去關心的只有皇后,腳趾頭都能想明白。
“那我們……”
待同僚遠去,侯叢將人拉到一處:“別說弄個什麼妻休夫,就是真辦個女子學塾,也礙不着你我什麼。稍有點家產的人家都有家族學塾,塞幾個本族女子進去,不是什麼天塌的大事,我話就放這兒,便是叫那些女人們讀幾本書、識幾個字,她們也不能翻了天去。真要說,還能添點情趣。”他揶揄地碰碰施仁胳膊,“妻休夫?真給她們,她們也不敢用,爲着一時臉面將夫家休了,這不是挖坑自己跳嘛。離了夫家她們算個甚?也沒人敢再娶她們。”
侯叢搖搖頭:“問題就在這兒。皇后是個不安分的,既能統帥安字軍,也不當是個蠢笨的。我總覺得這事她辦得不合理,就怕一鬆口,惹出什麼料不到的事來。”
“此事背後能有什麼隱情?”
“想不出啊想不出。”侯叢踱步出來,往中正堂去,“咱們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實在不濟……別當真惹惱陛下就好。”
今日的中正堂,比前幾日有點人氣,除了章何功已在等候,皇帝也在首座上坐着,趙木立在旁邊。至他們入內就坐,皇帝也未起身,看來今次是不打算離開。既爲主持侯叢開口:“今日議題……”
皇帝打斷他:“老大人,稍等,人尚未到齊。”
侯叢環顧四周,訝異:“正是這幾位,到齊了呀?”
皇帝笑而不語。片刻,簾子打起,內侍的聲音飄進來:“東海王到,刑部侍郎曲書臣到。”就見東海王李芳一與曲書臣一前一後入內,均是面帶笑容。
侯叢心中有疑,能入內閣的乃是三省長官與二王,李芳一回來雖在意料之外,但更叫他不明的是曲書臣爲何出現在此,有何資格出現在此。難道皇帝反悔了?可也不至朝令夕改。
待他們入座,皇帝道:“諸位心中或有疑慮,曲書臣爲何出現在此?三日後,曲書臣升任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今日共參政事。”
這是大升,侯叢驚異之餘,腦子飛速轉動,發現又來問題了。尚書左僕射乃從二品,中書令不過正三品,四品以下參知政事方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他一個從二品要加也該加同中書門下三品,加什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不是亂套了?再者他區區一個刑部侍郎,一下子升任從二品的尚書左僕射,還要壓中書令與侍中一頭,太不像話!侯叢當場漲紅臉。
李明珏卻好似沒發現微微一笑,片刻後方道:“即日起,中書令與侍中擢升爲正二品。”
“……”回過神,侯叢與章何功趕忙謝恩。
“好了,不要浪費時間,中書令主持,開始今日議題。”
曲書臣似笑非笑:“就請侯大人接着前幾日殿上所議接着往下說。”
“還是曲大人先說,曲大人新來,有何新的見解,我等洗耳恭聽。”
老狐狸想踢球,曲書臣心裏暗忖,可他也不是好糊弄的,當下道:“老大人不反對了?”
“何以見得?”
“若仍是反對,還是老大人先說,我方好辯駁。”
“……”皇帝才擢升了自己,不好就打臉,侯叢本想將球先踢給曲書臣,待他說出什麼不妥當的,自己纔好義正言辭、打蛇隨棍上。不料那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又給踢了回來。皇帝適時道:“老大人就莫要謙虛。”這是謙虛的事嗎?侯叢只得硬着頭皮道:“此事不合理處,殿前已經說過,女子實在不需讀什麼書、識什麼字。理好後宅,相夫教子就成,女人嘛最要緊的是賢惠。有句話:書讀得多了,失節就多。那些失節女子往往識得些許字,懂得些許理,反而不安分。不安分的多了,就容易出事,以致世風日下,民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