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581 章 第 581 章
    思遠書齋,便是先前被地痞流氓搗亂,嚇得女弟子不敢再來的女子學塾,在教書先生與護讀的努力勸說下到底留住些許人,不致關門。

    前一陣子,人氣逐漸恢復,非是退學的女弟子與她們的家眷想起讀書的好來,而是平日在深閨,常人根本不得見的長陽貴女們,在侯府千金帶領下,偶爾會出現在女弟子們讀書的學塾。最先出現的地方便是思遠書齋,也是出現次數最多的地方,而後擴展到長陽其他學塾。每次出現少不得大隊人馬護持開道,面容凶煞的護衛之後,成列的貴女嫋嫋而行,衣袂飄飛,如仙女下凡,如何不引來民衆圍觀?雖然被護衛隔得遠遠的,無法靠近,且貴女們皆以輕紗覆面。可越是遮掩,越勾人心魂,在長陽引起不小的轟動。

    此外,貴女非是來去匆匆做個樣子,而是會在當日所去的學塾逗留兩個時辰,坐於平民女弟子之間,一同聽先生授業。這原先倒只需做個樣子,但有些貴女恃才傲物,性子高傲,偶有聽到先生講解不得當之處,少不得出來與之相辨一二。因爲是在女子學塾,又在外頭沒有長輩的管束,分辯到激烈處便顧不得許多,每每引經據典、旁徵博引,聖人之言信手拈來,不甘示弱、不落下風。女弟子們方發現這羣閨閣千金可不是隻會女工,說是博古通今也不爲過,才發現原來這些權貴富庶之家根本不信奉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哄騙平民的玩意,平民自己當了真,自我閹割還覺得受了聖人指引,難說無有幾分荒謬。辯得興起了,貴女們乾脆趕開先生,自己往案後一坐,當起授業先生。後來索性定下由貴女們授業半個時辰,這個頭便是侯淇開的。

    侯淇本就直來直往、敢做敢當,性子甚爲潑辣,加之年歲不小,袖子一捋豁出去了,不似未出閣的少女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端着架子。她不但自己趕走先生,親自授業,還拉動素日玩得好的小姐妹,這才成了而今貴女與平民女子們打鬧在一處的局面。

    得知此等“不成體統”的作爲,其他貴女們的父母沒少跑侯府旁敲側擊,後來乾脆抱怨上了。可侯叢是什麼省油的燈?誰來都是帶笑以對,茶水瓜果時時奉上,毫不怠慢,可要說事,那對不住,左耳進右耳出,任旁人唾沫橫飛說上半天,他老人家沒睡着就不錯了。心情好的時候,就勸上一句:諸位安啦,多大點事,讓那些沒見識的平頭百姓瞻仰瞻仰諸位的教養之功是好事。再說,身爲臣子自當爲聖上分憂。此話一出,旁人還待說甚?再罵豈不就是罵皇帝跟皇后?於是思量着,既然侯府千金打頭陣,也就作罷。堂堂中書令都不擔心門風,讓他們家那個本就嫁不出去的孫女拋頭露面,他們還擔心什麼?

    沒過多久,這些人甚感後悔,皇帝納妃的消息傳出來,他們才知侯叢這麼賣力,哪是什麼替上分憂?分明是狐狸偷着了雞,得意着呢。

    今日,是宮裏行納妃禮的日子,侯淇是主角,來不得,其他貴女們也不得空,書齋本當如尋常之日安安靜靜。況且齋裏還空出幾張案几,幾名女弟子家中有點門路,要去宮門前湊個熱鬧,便給先生遞了牌,缺一日課,如此一來不冷清就不錯了。然而書齋裏非但不冷清,反熱火朝天,除了女弟子們個個翹首以盼,書齋外還圍了成羣民衆,亦是引頸張望。

    在皇帝納妃這個對旁人來說只看個熱鬧,搏個談資,對皇后卻不可謂不重要的日子裏,皇后沒在宮裏主持納妃典儀,反堂而皇之地跑出來,已經讓人咂舌。不但跑出來,還不清道,不驅趕大衆,准許圍觀,這就不是令人咂舌,而是令士子、傳統衛道士、道德完美主義者與婦德先驅們跳腳的程度了。

    不過任他們罵罵咧咧,皇后充耳不聞、我行我素,在無數勸說聲中,繼續她既定的行程。旁人做來飽受詬病之事,她做來卻自有一股理所當然的氣勢。人們纔想起來,這個在後宮沉寂多年的皇后,到底是安字軍統領出身,免不了軍人那股子頑固不化的通病。而且有意思的是,皇后挑選這個日子出來不能不叫人多想,看起來是連裝也懶得裝一下,明晃晃宣告她的不滿與拒絕。

    這還得了,皇后當母儀天下,向天下展示她的寬厚仁慈、秉禮知節、端方大度,若是做不到,好歹裝個樣子,就算裝不了,好歹別外露不滿,坐實悍妒之名,歷朝哪個做皇后的不想搏個賢名。她倒好,這般作爲,不知是不畏人言,還是得了失心瘋。原就不滿的人,罵得更起勁,罵她給天下女子作了極壞的表率,就差口誅筆伐,好似如此一來,他們的妻子便會不再忍耐,從而斷了他們的納妾路。他們的夫人則一面跟自己的夫君罵她不守婦德、不遵婦禮,一面暗暗竊喜,自己在夫君心中仍是賢惠之妻。

    相較於這些有頭有臉之人的忿忿不平,平民沒有那麼大的憤慨,畢竟看個熱鬧而已何必動氣?皇家的熱鬧可不是那麼容易能看的。看了一陣子那羣士人們唾沫橫飛、氣急敗壞,好似皇后刨了他們祖墳般苦大仇深的樣子,民衆反生出疑惑,細細思量皇后是不是真的罪大惡極。這麼一思量,隱約出現了不同的聲音:原來皇后也是真性情。他們還以爲皇家之人各個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或是已經練就無悲無喜的人精,卻原來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會不滿會嫉妒會無聲無息地鬧,他們纔不管她是不是一個所謂合格的皇后,只覺這樣也不壞。面上風平浪靜,肚裏滿是壞水不是更可怕?

    當然,這一切曲折未能攪動皇后的安寧,閒言碎語皆被屏蔽在外,未曾入心。定下行程後,她便只是一心爲此行準備,難得出來,自不能白白浪費機會。她先是拋出幾個命題,然後讓李無策就命題起草了框架,再讓她找能手做下數篇功底深厚的文章,由祕書監訂成冊子,這是她要給女子學塾的禮物,一份她自認十分用心的禮物。她爲冊子親自作序,今日便要帶來交給授業先生,日後授給女弟子們。

    女弟子們所學分爲兩部分:其一,與士子無差的四書五經、聖人之言,但因女子學塾剛起步,步子不宜邁得太大,所以僅僅是四書五經。這是她與士子相互妥協的結果,再多,士子們就不幹了。雖少,卻能在她們腦中構建起天地大道的框架。其二,百工、生活技藝,由女弟子們自行選修兩門,此意在給她們一手喫飯的本事。更法之後,若叫夫家趕出來,或決意不再忍受從夫家抽身,也好叫她們有個去處,不致餓死。

    至於此冊,是她要給她們的一粒種子。

    越過人羣,在成百上千道目光中,她從容走入院子,在院中受了先生與女弟子們的禮,帶着她們入屋。

    女弟子們起先還嘰嘰喳喳、竊竊私語,傳聞皇后是不滿皇帝納妃才挑今日來學塾,免不得抱了看戲的心思。但見皇后面色和緩,不見絲毫鬱卒怨憤,先生高喊了一聲“行禮授業”後,女弟子們躬身作揖,皇后鄭重還了一個同輩求學之禮。對於她的謙遜,女弟子們肅然起敬,議論之聲漸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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