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634 章 第 634 章
    李徵失魂落魄地託着指環,指環形單影隻躺在掌心,很有幾分孤零零的味道,好似他這個可憐蛋。他還記得剛拿到對戒時,自己有多興奮喜悅。戒指的含義是從母親那裏聽來的,初聽他便很喜歡,後來妹妹李綽出嫁,母親命人去祥和樓打造了一對戒指送給她與那個未謀面的女婿,他便想着有一日也定要打造一對送給自己與雲英。母親說他的愛來得快去得快,說他老是將愛掛在嘴邊廉價得很,不僅是母親,想來沒有人看好他們,但是沒關係,他想清楚了,這輩子只想要那個人,只想跟他共度一生,他不能任他從自己指尖溜走,不能讓自己錯過他。

    之前還可以說有諸多掣肘,但老天是幫他的,母親被送走,無法再插手長陽的事,父親也去了朝暉山,將監國雙龍符放在了自己手裏,驟然之間他可以掌控一切,自己的人生與整個大辰,這意味着,對未來他可以有更多期盼。過往他說過可以不求回報,只要靜靜看着他是真的,而今燃起新的希望想要更多也是真的。他離大寶只有一步之遙,想要什麼不能得到?想要一個人卻不能如願,自己還算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他決定更進一步,找雲英攤牌,成或不成一錘定音。

    決定歸決定,心裏仍是忐忑的,可以說現今他們之間的阻礙別無其他,只剩雲英的態度,只有雲英的態度。但凡雲英點一下頭,他可以爲他終身不立後。可雲英會收下還是拒絕,他着實拿不準。再遲鈍,他也發覺了雲英對他的態度很耐人尋味:若說他無意,除了初相識爲意外,其他都順利得有如天助,未恢復太子身份的自己當真出衆到,能讓這樣一位國公公子刮目相看,摒棄門第之見,與自己結交嗎?還有諸多如任由自己聒噪、珍藏自己所送禮物的細節;可若說有意,連他也沒底氣,偶爾從他眼底流露的生硬、疏遠,讓李徵回想起來都忍不住哆嗦。面對他,雲英眼裏有淺薄的笑意,有耐心、寬容,就是沒有愛意。有愛意的眼神是什麼樣?對着鏡子看自己,他也能明白。

    這種認知,讓他很沮喪,甚至不願意接受,所以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爲雲英比他年長,比他剋制、內斂,倘他對自己真沒有一絲感情,爲何允許他靠近,爲何不答應母親將他拒之門外,國公公子根本無需委屈自己。此是他將指環送出的勇氣來源,而這一點幻想被擊得粉碎。

    “是你說沒有迴應也沒關係。”

    “別再浪費時間與心意。”

    雲英的話像刀子颳得他耳朵生疼,他逃也似的跑了。

    捏着初看十分精美,現在怎麼看怎麼醜陋,越看越可笑的指環,李徵自嘲:“就憑你,也想套牢別人一生?誰稀罕?監國太子又如何?在人家國公公子眼裏什麼都不是!那樣的人什麼才俊沒見過,什麼樣的殷勤沒受過?沒人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你憑什麼覺得你能?區區一個出身,真讓你覺得與衆不同了?淪落到拿出身說事,怪不得人家瞧不起,看不上。”

    “他不要你啊。”心裏又痛又癢,癢得好似有萬千螞蟻在啃噬,讓他恨不得剖開胸膛挖出心臟狠狠抓撓,“可是,你真的很喜歡他對不對?”從小院出來,他折回去一次,正好看見老元出來棄灰,那隻裝着指環的方盒就在其中,他的臉騰地燒起來,彷彿那被丟棄的就是他。連去翻看一下的勇氣也沒有,他跌跌撞撞跑開。那一幕不停在眼前閃現,最後變成了雲英滿是不屑與厭惡的臉。

    “真難看啊李徵。”別人恭維幾句,就以爲喜歡男人是光彩的事了?“別做夢了,人家國公公子哪像你這般齷齪?”母親的尊重爲他建立起的自信崩塌,難堪恥辱的感覺涌上來將他包裹,他仿若看見許多人圍着他指指點點,那些被恥笑的記憶甦醒,叫他吸不上氣。

    自我否定、踐踏自己狠了,心底的叛逆就起來了,李徵望着指環的眸子變冷:“哪個說不光彩了?你們嘲笑,我偏要做,這世上總不是隻有一種聲音!”他手一揮,將指環拋進路邊草叢。

    ***

    華燈初上,同樣的地方,同一夥人攬住他的肩:“上次殿下匆匆而別,讓我等心裏很是過意不去,這些日子左思右想,不知哪裏怠慢了殿下,惹得您不快。”

    “別廢話,去不去?”

    “去青館?”

    “就去青館!”

    “還要那撥人?”

    “就要那撥人!”

    “好,殿下爽快!”同伴一拍他的背,“我就說了,那等美人不要的是傻子,誰傻咱們殿下也不傻,誰不識貨咱們殿下也不能不識貨,走!”

    仍是從茶館後門渡了河,仍是上了迎貴客的馬車,繞過紅館進入青館,仍是踏過高懸的廊橋坐在了麒閣與上回一樣青幔飄飛的雅間。

    入眼所見是妖嬈的腰肢、青色漸變的紗袍,鼻端縈繞的亦是讓人心旌神搖的清水龍涎香。龍涎香催人情思,他不禁想那時初見,他爲何會燃龍涎香?柔弱無骨的手再次攀上來,他沒有像上回逃跑,而是甩甩頭,甩掉惱人的思緒,甩掉跟那個人有關的一切,管他呢,都不重要了。眼前的美人最重要!

    “你喜歡我嗎?”他握住那隻不安分的手,用力一扯,將人帶入懷中,撫上他的臉頰。

    “像您這樣雋逸的貴公子,奴家自然喜歡。”

    “貴公子……”李徵意味不明地哼笑,握住對方的下顎,“說我愛你。”

    “奴家愛您。”

    他手上用力:“別笑,說我愛你,一字不差!”

    也許是太用力,捏疼了對方,懷裏的人微微皺眉,但仍是依言斂住笑,滿目繾綣道:“我愛你。”

    “眼神不對。”

    那雙好看的眼中輕佻、繾綣退去,逐漸變得深情:“我愛你。”

    李徵就這麼僵住,眼睛盯住懷裏人再挪不開,那烏黑的眼中好似捲起旋渦,將他的神智吸住,吸向一個無底洞。

    低下頭,一個深吻,他將懷裏人打橫抱起,走向旁邊一門之隔的內室,將友人起鬨的笑聲拋在身後。

    ……

    一場猶如暴風雨的情*事,將所有愛意、惱恨、委屈、痛苦發泄出來後,李徵好似木偶躺在帷幔間。身下是柔軟溫暖的被褥,可再溫暖,驅不散他心間的寒意,再柔軟,軟化不了那個人的心。

    那之後,他成日流連青館麒閣,像變了個人似的日日與小倌廝混,白日宣淫、顛鸞倒鳳、醉生夢死不在話下。

    攬美人在懷,李徵感嘆:“人爲什麼要委屈自己呢?”只是這感嘆是否由衷,只有李徵自己知道。但不管是否真心實意,他都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隨心所欲乃至恣意妄爲,窮奢極欲,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站在頂點,不用顧慮任何人,不用被虛無縹緲的道德所束縛,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沒有就去搶;想要誰就弄到手,甩錢是最省事的,錢解決不了,皇權一定解決得了!這纔是手握皇權的樂趣啊,以前的自己爲何那麼愚蠢?讓所有人匍匐在自己腳下就好了,走什麼心?“人間極樂也不過如此!”他應該感謝雲英,是他的狠心替他打開了新的大門。

    “還差一點。”

    “什麼差一點?”

    “離人間極樂。”香汗淋漓的人掙開他的懷抱起身,走到寶櫃邊打開櫃門,拿出一隻長形錦盒,李徵見他一陣搗弄,而後一手提水藍色的琉璃杆子、一手託鎏金嵌寶石仙鶴燈走來。

    “這是?”

    美人不答,點燃仙鶴燈,玉手託着琉璃杆子湊到小小火苗上,片刻遞到他跟前:“公子試一試?”李徵面露警惕,對方莞爾一笑,自行吸一口探過身來,覆上他的脣,煙霧在他們脣齒間纏繞。李徵被嗆到,咳起來,美人一邊輕拍他一邊道:“只有這個才能讓您體味什麼叫人間極樂。公子。”他眉目含情,“與奴家共登天闕可否?”

    他爲那眉眼所惑,捧起他的臉,親吻輕易就能撩撥他的眼,尋了那總能勾起他飢渴的脣綿綿密密吻着:“你明明知道,我願意隨你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只要有‘你’。”

    只要有……

    那日從青館出來,天又快亮了,他沒有回宮,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去了從英國公府小樹林出來的那條街,腳步不受控制地來到當日扔指環的地方。

    他想找回丟棄的東西,爲什麼他沒想明白,只是心裏一直揪着,不找回便惶惶不可終日。

    以爲沉溺在溫柔鄉、沉溺於驕奢淫逸、聲色犬馬,自己就能忘卻所有煩惱,就能獲得無上的快樂;以爲那相似的面容能填補內心的缺失,可他發現事與願違。越是親吻那雙眼,心裏的渴求就越甚,越是在那具身體上馳騁,內心的空虛就越是瀰漫,幾乎將他吞噬。他丟失了什麼,心上破開的洞根本不是替代品可以修補,小倌的每一聲嬌喘都在提醒,他真正想要的那個人根本得不到!

    八苦之一,求不得之痛,豈是那麼容易撫平?

    都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何爲佛?何爲魔?一絲執念化不開,便永墜無間,離佛成魔!

    他撥開草叢,一遍遍翻找,一遍遍失望,沒有!這裏沒有,那裏沒有,哪裏都沒有!於是遠遠跟隨的侍衛們就看見他們的太子殿下跪坐在草叢裏,哭得像個小孩子。

    找不到了,被他丟棄的指環,被他丟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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