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647 章 第 647 章
    英國公府林中小院,老元將刺殺失敗、東方永安已歸的消息告訴雲英,雲英默然許久,面上神色淡如往常,不見怒也不見悲,反倒有種意料之中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釋懷。

    “放回來的那人身後跟了條尾巴,對方可真賊,是想通過他咬出咱們來。不過尾巴已經甩掉,暫可安心。”老元一拳錘在案上,“哎,派去三四百人,只回來幾十個,這次咱們損失大了。那女人也是真厲害,據回來那小子稟報,最後一戰,那女人拿自己做餌,自入甕中,直隸的兵馬早到了,她卻愣是等咱們的人三方合圍才發出信號。冒這麼大的險就爲了將咱們的人一網打盡,夠狠。”

    “鋌而走險,將獲利最大化,一個對自己都狠得下心的人……”對別人又豈會留情?至此不得不承認,是苻宏烈錯了,愛錯了人,錯付了真心。“讓阮明將善後事宜處理好,極樂場得沉默一陣子。”

    老元躍起:“好,我這就去。”

    待他走兩步,雲英叫住他,沒頭沒腦說了句:“先前你勸我出去走走,你說,有什麼地方可去?”

    老元一喜:“公子想通了?”從他家公子小時候,他便來到雲府,守在他身邊,陪他長大,護他周全,見過那個明媚瀟灑的貴氣公子哥。雖然十三歲就接手極樂場,但與外界對極樂場主的想象不同,也與上一任極樂場主不同,他一點也不陰鬱。哪怕很多事不如意,比如他並不想回大辰,不想回雲家,也不大想接手極樂場,他都慢慢化消,然後用自己的方式管理極樂場,處理暗市的紛紛擾擾,與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打交道。事可以做絕,但話不說死,也不隨意與他人紅臉。那時老元還能看到他心底的那個孩子,即便後來那孩子逐漸被藏起,偶爾仍是能窺見一角。

    對外,雲府嫡公子不出內宅,實際上他常往來極樂場與雲府不說,也沒少往南陽跑過,有時甚至想起來就去了,招呼都不打,叫自己兄長阮明手忙腳亂,回頭不敢怪公子,抓着自己就是一頓臭罵。

    然而自從南陽皇帝崩逝,他就似變了個人,心裏那個小孩再不叫人瞧見,或者說他乾脆殺死了“他”,這些年愈發沉默,最終成了人們印象中那個話不多說、辦事狠絕的極樂場主。他用自責困住了自己,而今那牢籠終於露出裂縫。

    老元趁熱打鐵:“公子願意,我這就去準備,挑幾處景美人少的好地方。若出遠門,讓兄長也跟着吧,我去通知他交接場子事宜。”他與兄長皆是自小就跟在公子身邊,兩人不同在於,他跟雲英,兄長跟經無雙,並且兄長另有一個身份:隱者,是經無雙師父爲經無雙尋的一道影子。只是經無雙賦予了影子掌管極樂場的權力,阮明才以一名敦實少發中年人的形象出現。

    “不急。”

    公子說的是不急,而不是不要,老元應道:“明白。”喜滋滋去了。

    雲英起身走到寶格前,拉開下層左手邊第一隻屜子,內中放着兩張面具,一張苻宏烈在極樂場時所戴,一張乃東方永安所戴,這兩張面具原被苻宏烈討去,他死後又回到自己手中。“阿烈。”他輕聲道,“我盡力了,你的仇報不了了,天不絕她。對不起!”三個字多少心酸?作爲極樂場主卻抱持無謂的天真,不想將極樂場之外的事做絕,他的一念猶豫反叫苻宏烈付出性命的代價。想他還替東方永安求過情,勸苻宏烈不要折騰她,真是可笑。

    “罷了,你們的恩怨,日後地下相見自己再去了結吧。”很多年,他終是累了。

    “阿英!”李徵又在門外叫喚。

    他關好屜子,回到窗邊,剛坐下,李徵就推門而入,遞上一個食盒:“給你帶的,他家的翡翠魚生好喫得很。”一面說着,一面殷勤地掀開食盒,遞上筷子。

    “藥在東屋,自己去拿。”雲英接過筷子。李徵待他嘗一口露出滿意的表情纔去東屋端藥,老元不在,他的隨從慣例不進小院,太子殿下只好自己動手將藥稍稍熱了,趕緊回到主屋。

    抿一口他皺眉:“好苦。”雲英早有準備,摸出一隻裝滿蜜餞的錦盒遞過去,順道遞過去的還有一張方子。李徵拿起一看:“這是什麼?”

    “祛毒的藥方,你若不放心可叫太醫院看過。”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幹什麼給我?現在這樣挺好的。”儘管每日都要往林中小院跑一趟,他樂在其中。

    “難不成要日日麻煩老元?”

    “有什麼不可以。”他嘟囔。

    “太子殿下自己的事自己辦。”

    “沒你看着,我怕……”

    “做什麼都要別人看着嗎?”

    聽他語氣不對勁,李徵小心問:“阿英,你是不是煩了我?”

    見他謹小慎微、患得患失的樣子,雲英緩下語氣:“不是。如此便利些,要想徹底祛除你體內的毒性,這藥不能斷,你自己要放在心上,不能總指望他人,若是我不在……”

    “你要去哪兒?”李徵急切地傾身,眼中露出即將被拋棄的驚慌,好似路邊流浪的小犬。

    雲英微怔:“不去哪兒,只是來年開春也許出去走走。”

    李徵喜笑顏開:“來年開春去哪裏遊玩我陪你吧。”

    雲英心下一動,問:“如若有一日你不做太子,想去哪裏?想做些什麼?”

    “爲什麼這麼問?不做太子……我沒想過。這麼說也不對,以前想過也施行過,最後發現不是想的那回事。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是你讓我下定決心回宮,做回太子,那樣我纔敢、也才能,站在你身邊。阿英,我是太子才能將流言蜚語擋在小院之外,才能不讓它們擾到你,我想跟你有一個好的未來,想保護你,就需要太子這個身份。”

    “不要爲別人決定自己怎麼做。”

    “你不是別人。”

    “……喝藥吧。”他的話,讓雲英的面色逐漸凝重。讓李徵捲入是一個錯誤,他每一次的剖白都會讓他的悔意加深一分。他憎惡東方永安利用苻宏烈的真心,到頭來自己卻幹了同樣令人不齒的事。就像東方永安說的,他根本不能迴應李徵什麼,卻眼看甚至有意誘導他越陷越深。李徵算不上聰敏更不是天生明君,可若有賢才輔佐,未必不能做一箇中庸之君,卻因爲遇到他,而給了宵小可趁之機,沾染不該沾染的東西,犯下大錯。錯可以彌補,可這個孩子卻不知自己沒有機會了,仍以一片赤誠待他。

    如今更是越發信任他,連政事也拿來相詢。以前的他也許高興,但現在他已經打算罷手、抽身。對他來說抽身容易,可李徵呢?他要的愛他給不了,他能給的憐憫他不需要。指間的指環涼得刺人,戴上容易又要怎樣摘下?回想自己做過的事,他的心豈不是比冬日玉石更冷、更叫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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