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也沒有什麼好支棱，皇后回來大刀闊斧修正法令，其中關於施粥所與收留處的重建，內閣諸人皆不反對，就是施仁自己也沒什麼好奏。當初侯叢提出來也就是爲了錢，不在自己人手控制下的取締，在自己手中的就留下，施粥所那等地方，購進多少、施出多少皆可大做文章，裏面門道多着呢，油水不知能養活幾多官吏家的雞犬，自己還能搏個節流爲太子分憂的美名。至於婚證署，他與侯叢原就不在意，不過是些言官夾帶私心，趁太子氣頭上，順勢而爲，慫恿太子。
動作最大的要數迦蘭葉這塊，雅館背後牽扯利益衆多，就他所知，長陽泰半貴胄都有分一杯羹，驟然嚴禁，怨言少不了。可一來，太子監國之前，迦蘭葉本就是禁止的，捅到皇帝跟前也無二話，皇帝親自在宣政殿下的旨，趁帝后不在，糊弄太子，本就居心不正，無理可恃；再者，城郊皇后大手筆，幾枚“地獄之火”只炸一個院落，且拒絕投降，非是院中歹徒多麼窮兇極惡，京兆府拿不下，而是此爲再明白無誤的告誡：對於迦蘭葉皇后絕不容忍，此事沒有商議的餘地，誰不想遵守法令，不將觸手縮回去，先掂量能不能扛得住鎮國大炮。如此一來，誰還敢頂風作案？
諷刺的是，許多重禁迦蘭葉的具體措施，包括諸多佈告辭都出自太子手，皇后明言勒令太子下去走訪，親自制定流程，親自寫宣講辭，從爲什麼要禁，到迦蘭葉種種危害盡數細細闡明，還要有足夠深刻的自我見解。據聞，每份佈告太子寫完都得交給皇后過目，認知不夠深刻，必定打回，過了皇后那關纔會發下去。
爲此，太子在內閣總是臉色鬱卒，甚少出言。太子尚且被皇后“摁着腦袋”一遍又一遍“認錯”，他人敢再說什麼？此等高壓下，施仁只慶幸，家中無人染指毒田，禁毒司在查找毒源一事上始終未鬆懈，不知多少貴胄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思及此，施仁有些好奇，侯府是否有人牽涉其中？他希望沒有，在朝堂上形單影隻的滋味不好受。
諸人陸續進入中正堂，在兩側各自的位子坐定。皇后款步走來，在主座坐下，太子乖順地坐在她左首。
環顧堂中一圈，皇后開口：“近來諸事漸定，今日所議之事，想必諸位心中有數。”她點頭，立定在側的祕書監監正李無策打開手中的錦盒，從中抱出幾份卷軸分發給諸人。每人兩卷，一卷寫着“學塾推廣草”，一卷寫着“春秋兩試草”。“這是初綱，諸位看一看，具體如何施行，還要請諸位好好想一想，咱們一起拿個主意。”皇后說得很是溫和，諸臣工一看卻是不可避免地微變臉色。
學塾推廣卷顧名思義，是要一舉恢復男子學塾與女子學塾，女子學塾好辦一點，將被租出以及被賣的學塾贖回就成，難點在於如何重聚女弟子；男子學塾要複雜一些，捲上做了初步選址。“學塾依然是試點推行，長陽、直隸、利州與煙州，爲調動民衆積極性，本宮準備將改制規程一併放出。”
改制便是今日另一重要議題，或者說比男女學塾更重要，是東方永安被困前就心心念念、籌謀許久之事。第二捲上雖只陳列數條大框架構想，卻是大筆揮就了整副清晰的脈絡。讓人能夠感受到，沒有條條細陳，不是皇后沒有想好，而是想要臣工參與進來，爲這副骨架添補血肉，共同完成這一壯舉。只不過是否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壯舉，就難說。
“諸位有什麼想法、疑問儘可以提。”
改制還是被拿到內閣來商討，施仁垂着頭，心中天人交戰。若問有什麼想說，他想說的多了，頭一個便是不同意改制。他與侯叢爲阻止改制，暗中做了多少？士子成日上街鬧，就是爲了讓上頭明白改制有違士心，好容易將皇后趕走，而今又回到原點。這麼說不對，目下狀況是比回到原點更糟。爲顯名正言順，皇后將紀如等人引入內閣，紀如與蔣德維未必支持皇后，但也未必反對改制，侯叢又縮回侯府，一正一反，皇后一下子在內閣佔據主動。應該要出聲，但他一人能有多大聲量？
夏臨淵緩慢道：“皇后已有想法，老臣只有三疑：士子如何安撫？陛下是否同意？再起衝突怎樣辦？”
東方永安看他好一會兒道：“夏大人顧慮甚是，不過……”她話鋒一轉，“今日要諸位議的是施行舉措，本宮不是在問諸位有何顧慮。夏卿所說那些問題，已非癥結點所在，本宮自有定論。”.七
夏臨淵退回去，閣內氛圍一時凝滯，施仁哂笑，這些老臣到底還是向着皇帝的，皇后裝模作樣，企圖收買人心不過是給自己添堵。
不過東方永安不甚在意的樣子，無人商討，她就徑直指派任務：李無策所領祕書監與文溯閣博士協同，去將朝暉宮皇帝蒐集的書卷搬回來，挑選可用作學塾以及春秋兩試範本的典籍。包括兩部分：一者爲文史經典，以法德史爲重；一者爲實用經典，以數射御、百技爲重，其中有一小部分殊爲特別，乃是尋常士子看不上、天馬行空一類的奇書。東方永安的意思，不要小看這部分奇書，可做啓智之用，說什麼創新纔是社稷發展的驅動力，是通往未來的鑰匙。看不止一人跟自己同樣的懵然，施仁只當笑話來聽，這女人總有讓人無法理解的怪想。
曲書臣與夏無病——東方永安之言，已召回夏無病，施仁看見夏臨淵渾濁的眼亮了一下——從現在起即開始制定春秋兩試與男女學塾入學章程。聽東方永安的意思，學塾與之前略有不同，將劃分年歲入學。施仁沒有細聽，也沒有放在心上，想得再好，也得能實現纔行。
紀如負責財務支持，不出意料。
讓施仁在意的是，最後一項，夏臨淵與林獻之負責勘計三省六部九寺以及京兆府、直隸府衙出缺——試點兩州由兩州刺史府勘計，這讓他嗅到朝中將有大變的味道。心中起了焦灼，便有些坐不住，拿眼睛覷上座的皇后，恰逢皇后目光掃來，那目光中意味不明的冷意，讓他打了個寒噤。他覺得這事自己一人應付不來，恨不得當下就離堂去尋侯叢，以致之後“祕書監入品，出缺在春秋兩試女子試中求才”這等荒唐事，也顧不上。
內閣聚議一結束，施仁就匆忙而去，出了宮，再不避嫌結黨營私，直奔侯府。不過不論他怎樣請見，侯府門上的回話都是“家主病重，不宜見客”，請他回去，說到後來實在無法也不進去通報了，只交握着手陪他一同杵在門上。施仁無法，暗中罵一句侯叢“老狐狸怯懦”氣惱去了。以皇后說幹就幹的性子，過兩日老狐狸就曉得厲害！
第一件大刀闊斧幹起來的便是一葦館改建，圖紙都是現成的，仍由太子監工。皇帝在時將其停了，到皇后手上又擴一倍。一葦館大興土木，熱火朝天引起士子的注意，與此同時，春秋兩試的消息傳出來。消息簡短，不涉細節，卻能叫大字不識的人聽懂：春秋兩試將面向大辰所有子民。即在不久的未來，所有人不論年歲、出身皆可報名參加，兩試所錄用者可入仕途；便是女子，也有女子試可參與，錄者直入祕書監，將成爲名正言順、有品級的外朝女官。與內朝女官不同，她們將可立足朝堂之上，成爲百官中的一員，共同與聞政事。先前所設農爵，則可在試中加分！
民衆與士子一片譁然，一者不敢置信；一者大爲憤慨、大呼聞所未聞，天下將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