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不冷不熱,明朗鮮活的日子,的確是個好天,路途顛簸的疲累散去,東方永安的心情也好起來。好天便是好兆頭,預示一切順利。安陵在籬笆上叩兩下,得到小童的應允,三人進入院中。互相見了禮,小童十分友善地問明來意,東方永安心中的石頭又下降幾分:這種離羣索居的隱士高人,未必都古怪,但不喜生人打擾卻是相同的。來前端木宣文也有所暗示,坤湖四皓皆非易與之輩,請她拜訪定要慎重。不需他說,其中兩皓那股子犟勁她已經見識過,所以她將無影、夜鷹小隊留在山腳,只帶了安陵與李無策過來,直至院子跟前,她心中依舊沒底。小童的和善,給了她信心。
不過接下來並不如她想的順利,小童告訴他們,來得不湊巧,黃老出門了,問及何時歸來,小童搖頭,言說有時三兩日,有時半月,不定的。有何話,他可以代爲轉達。此來目的哪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東方永安面露爲難,小童見狀又提出折中意見:方便可以留下聯絡方式,等黃老回來,他跑一趟通知。
實在無法,只能如此辦,東方永安正要應下,瞥見院子角落一物,心念一轉問:“方纔小先生說黃老出門垂釣去了?”
“正是,沿山溪而下,直到山溪盡頭的大河,總得走過一輪,不然不會回來的。”
東方永安一笑:“不必勞煩,我們便在院外等着吧。”
“如此不妥,師父說了不可怠慢人客。”
“小先生不必在意,自忙去吧。”說罷反身出了院子,那小童還待說什麼,聞見濃起來的藥味,尖叫一聲“差點忘了”,趕忙跑回屋去。
出了院子,安陵問:“是發現了什麼?”
東方永安:“說是出去垂釣,卻不收好釣具與魚簍,再者那藥是治老寒腿的,小童用不着。”她嘆,“冒昧而來,果然輕易見不得。既然老人家有心考驗,我等自該接下。身無長物之輩,要入得高人法眼,所恃唯有誠意。”
“老人家行事全憑心意,無規則可循。”端木宣文如是說,“所以需得請娘娘親自去,能否說動還要看造化。”
哪有那麼多造化要看?不過都是做人最基本的,倘連誠意都無,還想求得什麼?
“咱們只在這裏站着嗎?”
“只在這裏站着。”
“對方要是不見?”
“一日不見,就站一日,一月不見便站一月。”
這老人家還當真不客氣,一下就讓她們站了九日,好在天公作美,九日來皆無陰雨,否則她們恐連個躲的地方都無。小童每日送一回喫食,送到後來心有不忍,勸道:“你們何必枯守?不如下山去,師父回來,我自去相告。”
“都說了師父不在。”
東方永安笑而不語,小童搖搖頭入屋去了。
到第十日,起了冷風,陰雲積聚而來,山中氣溫陡將,冷得與時節不符。李無策瞅一眼變了臉的天:“這勢頭是要下雨,估摸雨勢小不了。”她與安陵勸東方永安離開,東方永安不理會,自顧自尋着可躲雨的地,幸而山林茂密,有不少枝葉如傘蓋撐開的樹。
與她們所料有些許出入,沒下大雨,卻是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躲在樹下沾不着雪,可她們來時天暖,沒帶寒衣,此刻不大好受,冷得直搓手。入了夜更是冷風嗖嗖,寒意直往肌膚裏鑽,單薄的衣裙全不頂用,穿了好似沒穿,她與李無策兩人捧着手斯哈。
“娘娘,您的身子骨不能這麼受凍。”安陵忍不住道。
“過了九天好日子,這纔有點困難就跑,像話嗎?”
“可是……”東方永安擡手示意她別再勸。安陵見她手凍得通紅,臉頰卻退了血色,提議:“我給您搓手暖暖吧,夜還長。”
“她說得是,凍出個好歹見着人也是白搭。”李無策自己凍得臉頰通紅,仍將半臂脫下給東方永安,東方永安拒絕,與屋內人對賭似的。李無策與安陵對視一眼,皆是擔憂又無奈,隨着年歲增長,她沉穩了沒錯,可犟起來,仍是十頭牛拉不回。東方永安憂的不是一夜凍下去會否落下病根,反而是這場雪來的不是時候,事出反常必會被人拿來做文章,若再無法請動黃老,真是流年不利。
夤夜,雪停了,月亮探出頭,積了雪的小徑如同一條銀亮的白絲帶往山下延伸而去。東方永安離了大樹的照拂,踏上小徑,來回踱步,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腳印。吱呀一聲,院門被打開,一人道:“好容易一場雪遮了污穢,又何必壞這一時乾淨?”
她擡首:“遮不遮污穢都在,雪總會消融,腳下的路,才實在。”
“童兒,請另兩位去偏屋暖一暖。”草檐下的人伸手一劃,“娘娘這邊請。”
入了屋,兩人在矮案兩側席地而坐。東方永安這纔將眼前人細細打量一番,頭髮灰白,髮髻插一根竹簪,下頜半尺長灰白鬍須,皺紋深刻、臉頰瘦削、面容清矍,給人凌厲的感覺,眼神卻有一種被歲月洗練過的和善,衣着樸素卻得體,簡單來說符合人們對隱士高人的想象。
對方舉止亦不傲慢,率先拱手:“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彷彿先前的爲難非他有意而爲。
他輕描淡寫,東方永安自也不會斤斤計較,拱手回禮:“得老先生應允,入得門來,已是感激不盡。”
黃老捋須一笑:“娘娘來意,山人已明瞭。山人有話直言,入此門容易,能否如願,卻還要看娘娘如何爲山人釋疑。山人有三問,請娘娘解答。”老人家伸出三根手指,隨後逐漸屈起,“一問,何爲讀書;二問,何人可讀;三問,讀書爲何?”
待他問完,東方永安道:“請老先生一聆在下拙見:一答,明理自識爲讀書;二答,有人不願讀,無人不可讀;三答,讀書爲何,要問讀書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