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東方皇后傳 >第 674 章 第 674 章
    朝暉宮大殿裏,李明珏讓所有人退下,獨自坐了許久,殿外陽光燦爛,殿中卻昏暗陰冷,叫人不禁瑟縮。手邊案上躺着一封信,李澈送來的。那孩子說是東方永安交給他,求救的信,送來時滿眼希冀,彷彿只要送到了,他的母親就有救了,彷彿坐守朝暉宮的自己無所不能。“這個傻子。”李明珏輕哼一聲,他根本不知東方永安在信裏寫了什麼。除了信,一併送來的還有三樣東西,時下在衆人眼中恐怕比玉璽還有力量的存在:皇后鷹令、監國雙龍符以及玉扳指。

    這枚玉扳指,李明珏不止一次見到,以前東方永安也曾交給他,送他出南陽虎口,將半壁江山與安字軍託付給他。沒想到這麼多年,相似的情景再現。他嘴角掛着笑,心裏卻只覺冷意亂竄,惱火地盯着信件。“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崇高、很偉大,視權力如糞土?不想要了就丟回來?可你做這些,指望誰會感激?平民?你怎麼想對他們來說不重要。我?我也不會感激的。朕本就是大辰天子啊,要你這些小玩意有何用?不是說過讓你顧好自己?別讓自己被風雨吞噬了,你就是不聽!”

    他伸手輕拍信件:“你肯定要反駁,你盡力了對不對?你真的盡力了?朝暉宮,呵。”她太自負,真以爲別人都是傻子嗎?兵圍朝暉宮,擺出一副困龍淺水的姿態,義無反顧地扮演一個不念夫婦之情,一心貪戀權力、狼子野心的女人,多少人爲此暗暗咬牙切齒?又有多少人以爲她謀取權力是爲了證明自己?其實她什麼也不需證明,她甚至沒往這方面想過。兵圍朝暉山沒有所謂複雜的陰謀或企圖,僅僅是爲了這一刻。

    “你就這麼肯定,朕一定會按照你設想的做?”他笑得無奈又冷漠,“是了,在你心裏朕是帝王,若有必要,連心也可以剜掉。天家無情嘛,理所當然是不是?”將他從整件事中摘出去,摘得乾乾淨淨,然後告訴世人,看:聖上身體不好;聖上被困朝暉宮是受了惡毒皇后的迫害;有些事聖上不是不出面,是無法出面。不但讓他撇得乾淨,還能賺一撥同情:原來皇帝也有諸多身不由己,比如娶一名惡妻。卻不知他這名戀棧權力、野心勃勃的惡妻,早就爲她自己定下了末途,而將斬殺惡龍的利劍遞在他手中。

    “朕是皇帝,清楚怎樣做是最有利的選擇,所以就不會痛,所以就活該被你算計是嗎?”只要這一劍斬下,所有的憤怒都會平息,而他也能從一名久病的孱弱帝王,再次成爲受民崇敬的聖主。多好,皆大歡喜,只有那個一手擺下殘局的人,灑下一腔血,被拋棄在角落,沒人會記得,她的血也是熱的。

    即便將事實剖開,人們也未必會信。對於女子,人們評斷得最多的就是“頭髮長見識短”,稍有些見識的也脫不去情愛,離不開風花雪月,彷彿女子天生爲情愛而生,有不甘者奮而向上,就會被打爲“窺竊神器、牝雞司晨”。而東方永安,若不是他一路見證,也不會信她所爲皆發自真心。成爲皇后、母儀天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榮耀,她不在乎;臨朝聽政、手握大權,女子們爲她歡呼,她亦是說放手就放手,毫無留戀。她的舉止看似無章可循,其實不難明白,撥開迷霧就能看到,那顆爲公而謀的赤忱之心。

    江河爲心,山川爲骨,攬江山明月入懷,她做到了。

    “來人,傳秦王。”

    “傳秦王入殿。”

    “傳秦王入殿。”聲音如水波盪開。

    少頃,秦王快步而來,這孩子已經在偏殿等了幾日,李明珏一直以精神不濟避而不見。終於得見,孩子面上抑不住的急切,步履生風。李明珏忽而發覺,這孩子年歲不大,氣勢十足,面不露狠,卻讓人不由自主斂起輕視。他想起從父親嘴裏聽過的一個詞“天生帝王”,這是當初父親拿來說李穆的。當然他不想將此詞放在李澈身上,那樣就將他喫過的苦,以及付出過的努力一筆勾銷了。

    李澈單膝着地,在他跟前跪得筆直,等他下旨。

    “你知道信中說了什麼?”

    “兒不知。”李澈老實回答。但以他料想,左右不過是母后與父皇的私語。

    “小甲。”李明珏喊,“將最新的邸報拿來給殿下看。”

    這種時候看什麼邸報?他剛從直隸過來,最近的事不外乎疫病與挑動人心的流言。流言原與他及內閣脫不了干係,他本已想好該擔責的絕不推卸,這種罪名怎可推到母親身上?但流言矛頭從一開始就指向皇后,再結合長陽動靜,饒是他也察覺出事不單純。

    須臾內侍小甲雙手託着邸報入殿,來到李澈跟前奉上。李澈接過展開,入目是佔了整個版面的一篇文章,確切說一篇討伐檄文。邸報謄抄吏的字寫得龍飛鳳舞,將投稿人的憤怒於字裏行間展現得淋漓盡致。通篇只提一事:皇后的罪孽,列出十大罪狀,條條詳陳。好比:妒賢嫉能,殘害忠良;挾勢弄權,禍亂朝綱;建立黑獄,荼毒士子……甚至還有穢亂後宮,不知指的哪一掛。至於兵諫天子、犯上作亂、大逆不道更是赫然在列,署名:天光。有些確有其事,有些言過其實,而有些則子虛烏有。

    “什麼人都能在邸報上胡說八道,兒先前就覺不妥。”偏母后非要堅持什麼“讓他們說,誰都有說話的權力”,什麼“堵嘴不可”。在他看來,堵嘴不妥也許確有道理,但胡編亂造、蓄意中傷的小人就該被撕爛嘴!

    看出兒子的義憤填膺,李明珏提醒:“看看這名‘天光’的文風。”

    李澈詫異,細看幾遍,李明珏示意小甲再取了幾份往期的邸報來。

    相較之後,李澈訝然擡頭:“‘天光’和‘時代號角’?”

    他的父親面帶愴色點頭,將案上信件丟給他,片刻後問:“現在你明白了?”

    李澈捏着信久不言語,他才知曉信上並非帝后私語,只提了兩件事:一者,讓皇帝出面問罪皇后,給天下一個交代。另一件,與他有關,他能想象母親寫下這些話是什麼心情:罪婦身爲人母,不能不掛念孩子,敢有一小願,懇請陛下成全。曲書臣爲人有道,博學高才,請爲秦王師,則罪婦願足矣。

    他念出來,父子二人,兩種滋味。

    她惦念這個,惦念那個,唯獨連句柔軟的離別話語也不肯對自己說,李明珏暗想,是覺得他的心,鐵鑄的,不會痛嗎?

    “不該是這樣的。”李澈搖頭,“她明明……”明明說自己此行是爲請皇帝救她。“怎麼能……”這麼狠心!讓身爲兒子的自己親手送上這封奪命信?最要緊的是父皇看過來的目光變得有些怪異,似乎正醞釀他不喜歡但無法抗拒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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