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口喚了句雙兒,她還沒來得及迴應,他便消失了。
尹雙一驚,猛地撲到他消失的榻上,焦急的想要抓住些什麼,可到手上的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有。
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帶走了,心底空嘮嘮的。
她坐在榻上哭,哭的渾身發顫,乾嘔想吐。
然後她就被人搖醒了。
迷糊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早已滿臉淚水,被褥被浸溼了一小塊,看到榻前時刻守着她的母親,她低聲喚了句:“母親。”
她聲啞啞的,沒有一絲活力。
金茹清嘆息,一臉憂慮:“是做噩夢了嗎?”
尹雙嗯了聲,帶着濃重的鼻音。
金茹清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有母親陪着你呢。”
尹雙吸了吸鼻子:“母親。”
金茹清誒了聲:“母親在呢。”
金茹清把桌上的藥汁遞給她:“趁熱喝吧。”
見她皺着眉遲遲不肯接下,金茹清拿來一包蜜餞,在她眼底晃了晃。
“喝完藥喫蜜餞。”
尹雙遲疑點頭,還是端過那黑乎乎的藥汁,仰頭喝去,一時間,苦澀難聞的味道充滿整個口腔,腦子也混混的。
金茹清趕緊拿了個紅色蜜餞遞到她脣邊:“來,張嘴把這個吃了,吃了就不苦了。”
尹雙看了一眼,張嘴吃了,蜜餞柔軟甘甜,苦澀味道登時被沖淡了不少,她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
金茹清接過她手中的碗,笑着說:“你小時候才這麼大一點的時候就不喜歡藥味,當時又不能給你喫蜜餞,只能拿清水來給你喝,你倒也聽話,喝完水便不哭不鬧了。”
尹雙倏然想起母親跟乾爹乾孃之間的事來,她微微擡眼試探着問。
“母親,你跟乾爹乾孃……”
金茹清臉色變了變,最終化爲一聲嘆息:“怪我識人不淑。”
“你乾爹曾是我國公府的管家,乾孃是我的陪嫁丫鬟,我自認爲我跟枕兒關係親如姐妹,無話不談,我竟不知她心底一直是怨我的。”
“她跟管家曾有一個孩子,枕兒懷孕期間,管家跟另一個丫鬟好上了,枕兒知道這件事情之後,情緒十分很平靜,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枕兒早就知道了此事,並且還願意跟着他。”
“我便去找了管家,警告了他幾句,讓他日後好生待枕兒,誰知當晚枕兒便哭訴着找我說管家不要她了,還質問我爲什麼要去找他,從那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沒再去找過管家,但也沒容得他放肆,私底下還是會給他些警告的。”
“過了幾個月之後,枕兒的孩子生了,是個女兒,可惜的是孩子剛出生就腰折了,枕兒失魂落魄的好一段時間。”
“後來,她情緒漸漸好轉,隻字不提她過世的女兒,彷彿從她記憶中抹去了似的,我也以爲她已經放下了,但沒想到他們會膽大妄爲到打你的主意。”
尹雙一怔。
事情……原來是這樣啊。
尹雙斂了斂眉:“他們現在已經死了。”
金茹清點頭,摸了摸她髮絲:“我知道,他們被葬在了化山,如今你已經重新回到我身邊,過去的事也多說無益。
金茹清慈愛笑笑:“不過也幸好,你最後回了我身邊,不然我就是到死怕也會抱憾終身。”
尹雙見金茹清眼底一閃而過的憂慮,她扯了扯脣,似安撫:“母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金茹清點頭:“是啊,事情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我們就不要再想了。”
尹雙知道母親跟父親還有哥哥心底定是怨恨乾爹乾孃的,若不是他們,她不會跟自己的家人分散了這麼多年。
尹雙斂了斂眉,掩了心中的異樣情緒,她仔細回想了下,她對乾爹乾孃的感情很平淡,沒有太多感人的回憶,大多是和平平淡的相處。
尹雙看了眼天色,神情閃過一絲擔憂來,她堪堪開口:“母親,天快亮了,你快回去歇息吧,我已經沒事了。”
金茹清帶着疲意點頭:“也好,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金茹清走後,尹雙把被褥裏的雕刻小人拿了出來,放到枕邊。
她戳了戳硬邦邦的雕像腦袋,輕輕呢喃:“殿下,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她眼神暗了暗,語氣似賭氣:“你若是不回來,待我及笄,可能就嫁給別人了。”
她語氣輕飄飄的問:“你聽到了嗎?”
她自言自語的說了一盞茶的時間,迷迷糊糊中她又偏頭睡了過去。
翌日。
尹雙睜眼時已經巳時了,許是藥物的作用,她額頭上浸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身上也汗吟吟的,睡了一覺後,頭也沒昨兒昏沉了。
眼神又不免的暗淡了幾分。
她輕輕呢喃:“殿下。”
這時,金茹清來了,特地給她端了粥來。
尹雙忙掩了心思,把雕像收了起來,小口小口的喝起粥來。
金茹清探了探她額頭,臉上總算露出愉悅的笑:“退燒了。”
尹雙心底涌過一陣感動來。
金茹清開口:“婧兒,喝完粥與我一同出去散散步吧,我們母女兩也談談心,說說話。”
尹雙知道金茹清是故意這麼說的,目的就是想讓她出去散散心,不要總憋在房間裏,她沒多想,順着她的意思應下了:“好。”
——
霽國與朝國交界處,周邊佈滿了剛搭建不久的毛草屋。
還有人在房子不遠處拿着工具在種菜,搭建房屋。
最裏頭的房屋躺着一抹黑色身影,此人面貌異常的俊美,膚色白皙,但臉色卻蒼白的很,好似生了大病,又或是剛從鬼門關逃出來,嘴脣乾裂,眉頭緊緊鎖着,給人一股奄奄一息的錯覺。
牀上的人醒來時已經是兩日後了。
他支着身子要起身,腦袋傳來一陣強烈的眩暈,他滑了下去,顰緊眉頭,他很不喜歡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直到他強忍着再次起身,腳剛捱到地上,腿像是沒了知覺似的,沒了支點。
他渾身一僵,目光復雜的落到雙腿上。
嘎吱一聲,門從外頭被打開了。
進來的人淳延認得,正是阿息。
阿息剛端着藥進來就看到淳延坐了起來,他一驚,趕緊把藥放到桌上去扶他:“誒,別亂動阿。”
淳延沉默半響,堪堪開口,聲音也沙啞的不像話:“我的腿……怎麼了。”
阿息動作一頓,似乎有些糾結到底該不該說,但看到淳延凝視着他的神色,他老老實實答道:“你被炸傷了。”
“是我的弟兄把你救回來的。”
那日,他手下的弟兄去朝國詢問有什麼生意可做,雖說寨子人多,但都不經常出去,也不知道現在流行做什麼生意。
結果幾人回來時已經傍晚了,路過此處時,看到了閃現的火光。
於是,他們又很湊巧的救了淳延。
淳延語氣倏然變得十分平淡:“還能好嗎?”
雖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聽的人卻明顯覺得壓抑。
阿息一頓,苦澀開口:“大夫說日後恢復的可能性不大。”
話落後,怕他會多想,他又急忙開口:“不過,大夫還說,您若肯每日做康復,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也不知他聽沒聽進去,只聽他淡淡道:“知道了。”
阿息倏然想起這幾日大街上貼的告示,又堪堪開口:“恩人,外頭的人似乎都在找您。”
淳延語氣淡的看不出情緒:“別恩人的叫了,喚我名字便可。”
阿息擡眼問:“恩人叫什麼?”
淳延擡了擡眼皮,有氣無力道:“淳延。”
阿息把藥遞過去:“那要我告訴他們嗎?”
淳延捏了捏眉心:“不必。”
阿息剛要走,淳延喚他:“等一下,讓我想想。”
阿息站在一旁等他的後話。
半響,淳延揮手:“罷了,容我再仔細想想吧。”
他目光觸及到自己的雙腿時,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他當真不在乎麼?
不可能不在乎。
他這腿日後是當真不能恢復了麼。
以前倒是覺得生死殘缺沒什麼可怕的,可如今他倒是真的有些怕了,因爲心中有了羈掛的人,放不下她。
現在他要失約了。
他不想坐在輪子上娶他愛的姑娘。
淳延目光冷清的看向窗櫺處,眼神冷漠至極。
他又試探着站起來,沒成功,可能心底深處還是渴望自己能站起來吧。
他努力支撐着身子,手扶着一旁牀的邊緣,想把重力壓在上頭。
快要起身時,身子還是滑落了下去,他又重新坐到了榻上。
來回幾次後,他眉間充滿戾氣,一臉的不耐,眼底都是暗沉的。
煩。
真煩。
心底煩躁的緊,卻又找不到發泄的口,他一拳打在了榻上,用了足足有五分力,牀上發出咚的一聲。
外頭頓時傳來焦急的人聲:“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淳延捏了捏眉心,似乎想捏走那揮之不去的煩躁。
“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