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聽說嚴督公替他另選了住處,今天就要從內監府搬出去住了,當初小羽子認督公當義父的時候,可還在內監府與我們同吃同住。”
“嘁,誰讓小羽子沒長一張好臉呢,嚴督公最喜歡的,就是小儼子這樣白嫩乾淨的少年了。”
“噓,敢在這兒諢說,不怕被人聽到,小心你的小命。”
喻儼一路走來,聽到了不少帶有惡意的議論聲。
內監府的人都是沒有根的,早在去勢那天,他們就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要麼偏激易怒,要麼敏感自卑,包括喻儼在內,這裏沒有一個正常人。
這會兒喻儼被宮內除了皇帝外權柄最盛的嚴督公看重,豈不就惹來一羣紅眼病。
不過那些人也知道嚴督公的手段,只敢很小聲地議論着,他們不知道喻儼五感遠超於常人,還當自己的聲音足夠小,喻儼全都聽不見呢。
他也當自己聽不見,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把門關上。
此時,不會有任何一個人來打擾他。
在內監府,例如喻儼這樣還未分配到各宮的小太監統一住在最偏僻的後舍,大通鋪,一間房間內可以睡十到十五人。
自從小羽子成爲嚴忠英的義子後,原本住在這間房子裏的人被他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趕了出去,其中要數喻儼最不“識相”,一直不肯主動搬走,因此被小羽子嫉恨上,不久前使計讓他落水,染病錯過了最後一場考覈。
嚴忠英以爲他是因爲這個原因算計小羽子,殊不知,在他不肯從房間搬走,使得小羽子怨恨上他的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開始了他的算計。
自他覺醒後的八年,喻儼一直在默默觀察着身邊的每一個人,小到和他一般的小太監,大到皇帝宮妃。
後者他接觸的不多,瞭解也是有限的,但前者卻是和他同類,且每天朝夕相對,鬱郁不得志的小太監,得到貴人賞識後囂張不可一世的管事公公,喻儼揣摩自己,也揣摩別人,逐漸瞭解到這類不男不女的怪物常見或罕見的性格偏好。
嚴忠英一直都是他最爲關注的對象,只不過作爲位高權重的管事大太監,喻儼同樣沒辦法頻繁接觸到他,於是他只能從他身邊器重的人入手,同時根據宮中的一些傳言,以及嚴忠英處事風格分析這個人。
在小羽子之前,他曾收過三個義子。
第一個義子是在十年前,對方是八品首領太監何安,嚴忠英一路扶持他至六品副統管太監,可惜何安被大皇子收買有了二心,被嚴忠英打壓,很快就被皇帝厭棄。
第二個義子是在六年前,那是嚴忠英的同鄉,七拐八拐據說還能沾點親,似乎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嚴忠英對他較爲放任,那人似乎真的以爲嚴忠英是個慈眉善目的長輩,對於嚴忠英的命令漸漸不當回事,後來,這人毀了道士斷定極有可能大成的一爐丹藥,即便嚴忠英求情,還是被乾帝處死。
到底是不是這人毀掉的那一爐丹藥,此時已經無從考據了。
第三個義子是三年前收的,說來可笑,對方的年紀只比嚴忠英小三歲,可一口一個乾爹叫的無比親熱,只可惜這人一開始就用心不純,妄圖取代嚴忠英的地位,直接被嚴忠英聯合道人構陷八字和乾帝相剋,被活活煉成人丸。
喻儼正是從小羽子身上,看到了嚴忠英態度的轉變。
比起已經頗有城府且養不熟的公公,他似乎更偏向這羣或許有心計,卻還沒有經過深宮打磨的小太監。
既然小羽子可以,他爲什麼不可以呢。
所以他踩着對方上位,讓嚴忠英看到他。
這宮裏不需要小白兔,手段足夠狠,心智足夠高,且還沒有認主的喻儼會是嚴忠英最好的選擇。
他想要養狼,喻儼兇殘狠辣的手段就是最好的狼崽子,他想要養蠱,喻儼也能夠如他所願,吞噬所有的蠱蟲,進化成他最趁手的蠱王。
嚴忠英給他取名爲嚴瑜,這是以前幾個義子都沒有的待遇,可見他賭贏了,比起好掌控卻沒有手段的義子,他更喜歡將一個有挑戰度的人調教成傀儡。
“呼——”
喻儼關上門,然後渾身虛弱無力依靠着門滑坐在地上。
雖然已經做足了準備,在面對嚴忠英時,他還是膽怯了,雖然裝的很好,但背後溼透好幾層單衣的冷汗騙不了人。
那個人很可怕,他的眼神,就像是隨時準備嗜人的惡鬼一樣。
以後,他或許會變成第二個嚴忠英。
喻儼有些惶然,明明這是他早就已經預料到的,等一切如他計劃的一般發展時,卻又有些後怕了。
“小蕪。”
八年了,已經過去八年了,即便他每天每天的想,妹妹的面孔依舊開始變得模糊,他已經沒辦法清晰記得妹妹的模樣了,喻儼很怕,怕有一天他連妹妹都不記得了。
那一天,或許就是喻儼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嚴瑜取而代之的時候了。
——
“嬤嬤,你看我今天這身打扮怎麼樣,還算得體嗎?”
從昨個兒接到侍衛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件,得知親生女兒今日就能夠到達都城的消息後,範氏就有些坐立難安。
昨天晚上,她熬夜又在給女兒準備的儲珍院佈置了一個晚上,將自己和丈夫凌堯棟私庫裏的一些好東西搬過去,佈置改了又改,直至範嬤嬤看不下去,催促她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可範氏根本無法入睡,第二天天還矇矇亮就起來了,挑選今天和女兒第一次見面的衣裳,總擔心妝容不夠和善,服飾不夠莊重,給女兒留下不好的印象。
“夫人和小姐血濃於水,別說夫人今天的打扮已經十分完美,就算夫人這會兒穿着粗衣麻布,小姐也會喜歡夫人的。”
這樣的話,範嬤嬤已經重複安慰了好幾遍。
“小姐從小長於鄉下,養父母早逝,恐怕自小無人教養,在禮儀上遠遜於府中其他小姐,或許比之丫鬟還不如,夫人難道會嫌棄這樣的小姐嗎?”
看夫人尤不自信,範嬤嬤又追問了一句。
“當然不會。”
範氏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早在知道真相後,她就做好了親生女兒生長在鄉野,禮儀不得體,行爲處事小家子氣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