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坊位於花街牌坊第一戶,斜對過,就是平江府最貴的酒樓,一樣也是辛家的產業。
然三教九流之地,有金堆銀砌,也有芸芸衆生。
常嬈打量着眼下的院子,地方不大,卻收拾的乾乾淨淨,應門種着一叢四時好的月季,開着豔燦燦的花。
周圍水缸小凳,也都是尋常人家過日子的東西。
但若仔細詳究,就能發現,水缸上沒有日久天長使用的痕跡,小凳落了一層灰,連那一簇四時好,也是擺的正當門,恰恰好掩去了院內的景緻。
佈置的這麼妥帖,此處,恐怕是直通便宜坊的家底所在。
果不其然,那領路的小廝走在前面,帶着人直接去了一旁角門,兩個並排的院落,推開門,走過一條長長的青磚路,眼前便有另一翻天地。
擡頭看去,便宜坊竟然近在眼前。
屋檐飛起,繪着朱雀的瓦當上印有淡淡的‘辛’字,順着排水的銅線,飛龍走鳳,最後竟匯入了一條挖出來的活水。
若非今日是便宜坊的人領着她來,常嬈在平江府這麼多年,從沒想過便宜坊後面的頹圮窩裏,還有這麼一處精妙之所。
瞧見她們走來,守在門口的小廝早早的進去通報。
沒多大的功夫,一個絡腮鬍子的漢子,穿着玄赤色的軟甲,扛着大肚子,笑呵呵的迎了出來。
他叫伍大雷,是伍洋的拜把子兄弟。
一對金鐗舞的呼呼生風,對戰之人,鮮少有留下活口的,是以江湖上給他賀號“錘不疼”。
伍大雷跟着伍洋一起長大,最聽伍洋的話。
眉津驛一站,辛榮能平安往來,也多是是虧了這幾個拜過把子的兄弟,過命的情分,說是本家也不爲過。
平江府是嶺南重地,便宜坊又是黑白兩道的生意,不是非常信任之人,辛榮也不敢放心交付。
伍大雷長相雖憨,但在辛榮身邊也學了不少心眼,說他八面玲瓏,都不爲過。
敞門出來,就先給常嬈賠了個大禮:“常姑娘,叫您親自走這麼一趟,怪不好意思的。”
他撓着頭,模樣說不出來的憨厚老實。
“小伍掌事言重了,您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道謝纔好。”
伍大雷連連擺手,“可千萬別說這話,您和我五妹關係好的跟親姊妹一樣。”
他努了努嘴,想了片刻,嘖嘖咬脣:“也別怪我失禮,說一句託大的話,絨絨喊我一聲三哥,你又叫絨絨一聲姐姐,說起來,就跟我自家妹子是一樣的。”
無怪乎人家能把便宜坊經營的蒸蒸日上,三兩句,就將常嬈的關係拉進了自家這邊。
絨絨是辛榮親近之人才喊的小字,論起輩分,他還真是辛榮的結拜三哥。
常嬈商賈出身,自然也是剔透無比,笑着接過他的話,盈盈回禮,改口喚了一聲“三哥”。
伍大雷立馬哈哈大笑,又說回頭就給她補一份改口禮。
寒暄幾句,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花廳,穿過後廊,拐進一處假山石中。
上好的太湖石峯縱橫林立,繞過第一扇石峯,就瞧見兩個護院,腰佩九環大刀,膀子上鼓囊囊的,一看就是有把式的練家子。
伍大雷也不委婉,直言不諱道:“這是我便宜坊的地牢,那倆人就被關在底下,得委屈妹子進去一遭。”
進門下了馬車,她只帶了珍珠和林掌事二人,裏頭涉及到辛家的機密,外人不便入內。
她遞了個眼神,叫二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則跟着伍大雷,下了蜿蜒的石階。
地牢裏面燃着篝火,一間一人的盯着,別說是普通的縣衙門了,就連刑部大牢,都未必有他們這兒守得牢固。
她要找的那兩個人,被關在進門頭一間。
便宜坊已經對他們用過了刑,身上衣服破破爛爛,臉上掛着血道子,一見人來,就哆哆嗦嗦的團在角落,抱着頭,嘴裏唸唸有詞的喊救命。
常嬈扭頭,疑惑的看向身旁。
伍大雷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搓了搓面頰,解釋道:“原本我是想把人盯住了,等你來了再發落,沒成想這兩個猢猻嫌武安侯那兒的油水不夠,把主意打到了店裏的客人身上。”
拍了拍胸脯,他一臉的義正言辭:“我們便宜坊可是正經生意,進門的都是咱們的衣食父母,敢動老子的老子,底下的小子們二話不說,就把人給捆了死打一頓。”
常嬈點點頭,又聽他說道:“反正這倆猢猻自爆自己是假冒的巡查官,妹子若是拿他們這張臉皮有用,只管開口,回頭三哥叫人把他倆剜了,給你揭一張完完整整的出來,給誰蒙上,都能以假亂真。”
不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但光聽剜一張活人面皮,就已經滲的人頭皮發麻了。
裏頭那兩個騙子,嚇得癱在地上,一股子騷味從裏面飄了出來。
常嬈連連擺手:“不要!不要!”
她避過臉去,朝門口通風的地方走了兩步,纔開口說了自己的目的:“他們兩個能冒充京城來的,還把那位給騙了,要說他們毫不知情?怎麼可能!”
狡黠的目光朝牢籠裏瞥了一眼,常嬈欣欣道:“還得勞煩三哥幫我審審,假的去騙了武安侯,真的又去了那裏?”
武安侯是多年的狐狸成了精,他經歷過平嘉十三年前太子的滅門慘案,還能從戶部那個位置上全身而退,轉頭就能接手東宮在嶺南的事宜。
若沒點兒真本事,誰能騙得了他?
伍大雷認真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妹子是在這兒瞧着,看我們審,還是先上去喫茶,等個結果?”
常嬈朝燈火通明處望了一眼,鐵烙臺,十字樁,那閃着銀光的一根根三四寸的銀針……
吞了一口口水,她淡淡搖頭:“我膽子小,還是上去吧。”朝伍大雷又拜一禮,提着裙襬,鎮定自若的出了地牢。
站在外面,曬了一會兒太陽,才覺得身上的寒氣消散一些。
珍珠和林掌事二人,已經被領去了花廳喫茶,見她出來,連忙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衫,一起去花廳落座。
辛家不愧是專營於此,一杯茶沒喫兩口,伍大雷就從裏面出來,手裏捏了兩張畫像,放在了桌上。
“妹子,你瞧瞧。這是依據那倆猢猻的描述,畫出來。”他頓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妥,又道“我這也不是很會說話,要不妹子你再走一趟,聽那倆猢猻給你原木原樣的從新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