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和秦十三兩個,又嘴甜會來事,也不揣公子哥的架勢,張口閉口的嬸孃喊着。
好聽話說多了,常嬈也自然把他們當小輩對待。
府裏喫喝用度,比照着他們的蕭二叔,一點兒也不比在京城差了。
秦十三跟着他九哥從京城出來,一路上風餐露宿,又是進土匪窩,又是混去沈家碼頭的生意做短工。
吃盡了苦頭。
直到碰上了這位二嬸孃,才覺得自己活回了人樣。
他又是康王府年紀最小的,貧嘴耍寶,討得常嬈身邊一衆人的歡心。
“二嬸孃,咱們這就跟他們回去了?”
馬車上,秦十三撩起車窗,看了一眼前頭武安侯府的人馬。
今日沈家的人上門,來接常嬈回府。
只是來的人,卻不是正經主子沈子晉,反倒是一個庶出的二小姐。
他們這些大家子弟,骨子裏就對嫡庶之分看的重。
一個妾室肚子裏爬出來的東西,跟府裏的丫鬟下人,沒什麼區別。
秦九瞧出來,常嬈應是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細心地開口解釋:“叫一個庶女出面,武安侯府的禮數確實不多。”
常嬈出身商賈,禮教規矩這些,也有隱喻她的意思。
秦九話一出口,自知有些失禮,眼神躲閃的瞟去一旁。
常嬈心領神會,倒是沒有計較他那點兒失言,藉着車馬晃動打進來的天光,朝前面也看一眼。
笑着感慨一句:“她呀——”
話在嘴邊,她想了又想,徑自搖了搖頭,輕飄飄的道:“她可不同於旁人家的庶女。”
武安侯府攏共三個子女。
沈子晉一個流連花叢的紈絝,除了傳宗接代,再想不到別的用途。
嫡出的沈月棠,又是個自掃門前的老好人,除了武安侯府給她營出了一副好名聲,也是個繡花枕頭,花架式。
而前頭馬車裏的這位沈月娟,則跟正房那兩位大有不同。
一個月前,這二姑娘還受人排擠,求佛上香,都要落在奴才的車馬後頭。
眨眼見,她就乘着東風,拿捏住了武安侯府的內府中饋。
身不動,影不搖。
半分力氣沒出,人家就平地起高樓,成了有實權的主子。
要說這背後沒有武安侯的栽培扶持,那可比蕭君浩的身份都好假。
可就算沈濤偏袒這個庶女,沈月娟自己,也是有些真能耐。
車轍緩緩,從城北到城南的距離不遠。
沒多大會兒功夫,馬車就停了下來。
沈月娟由兩個小丫鬟扶着,先下了馬車,又來後面迎常嬈進府。
平江府的規矩,女子因口角回了孃家,夫家來人,須三請四邀,纔算給足了面子。
秦九兩個在裏面使壞,拒了七次後,沈月娟親自上搬了杌凳走上車轅,也教他們兩個給哄了出來。
“真要道歉,也得肇事者自己過來,作揖行禮才成!”
秦十三隔着車窗威脅:“要賠罪,也得有點兒誠意,磨磨唧唧的,再等會兒,我們就趕着馬車回去了!”
沈家的小丫鬟在一旁急的跺腳,二小姐和世子爺關係不睦,兩位小公子不知道,少夫人也該明白啊。
“小姐這……”
沈月娟見常嬈在車裏端坐,半點兒不吱聲。
嘆了口氣,擺擺手:“去請大哥來。”
盞茶的功夫,就見沈子晉拄着手拐,大搖大擺的從正門出來,氣勢雖然撐的十足,可那模樣,卻說不出來的滑稽。
一見到沈月娟,他就沒好氣的啐了一口。
用所有人都能聽得見的聲音,朝她罵了一句:“晦氣!”
又翻了個大白眼,才走到常嬈的馬車前頭。
見過了常嬈抹眼淚的樣子,他這次倒是誠心,也不耍滑,老老實實的作揖,行了個大禮。
“夫人,上次那事,都是爲夫的過錯,以後我改了,還請夫人原諒則個。”
裏面常嬈太息一聲,唉聲道:“成吧。”
回答的不癢不痛,除了有些敷衍。
沈子晉倒是沒往心裏去,又像是爲了刻意表現,他不顧腿腳不便,體貼的上前,伸手去接人。
車簾撩開,一雙修長的大手搭在他的手上,似是使了全身的力氣,墜着他的身子,就往底下跳。
沈子晉一個重心不穩,在杌凳邊緣搖曳兩下,腳下一滑,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
“大哥!”
沈月娟頭一個上前扶他,幾個丫鬟也跟着過來,把人攙了起來。
沈子晉厭惡的甩開她的手:“滾!你算什麼東西?賤人!”
扭頭再看眼前之人,個子高高,笑的一臉明媚,劍眉朗目的哪裏是常嬈,這分明是個男子!
沈子晉橫着眉,瞪着眼,大聲呵斥。
那少年十六七模樣,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也在打量着他。
也不回話,看了一會兒,壞壞的一笑。
眼底的閃過一絲輕蔑,不偏不倚的落在沈子晉眼底。
“姦夫!”
秦十三還沒來得及懟他,車簾子猛地被人撩開,一個三才茶碗的蓋子擲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沈子晉的前胸。
琉璃探了半個腦袋,怒衝衝道:“姑爺慎言,這南城大街雖然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您口無遮攔不怕,污了我家小姐的名聲,倒是叫人傷心。”
沈子晉罵人的話都到舌尖了,看見是她,在舌尖打了彎兒,又給吞了回去。
常嬈扶着珍珠她們兩個,下了馬車,才笑吟吟的看着他。
“夫君才說要改,可就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沈子晉顧不得看她,眼神正在一旁站着的兩個年輕男子身上游弋。
“這兩個是誰?”
好傢伙,原來不止一個,皮薄柔嫩的兩個男人呢!
瞧他們的模樣,一個應該有十七八左右,另一個看着更小,估計有十六七,應該還是個孩子……
他眉頭皺的能架筆,眼睛裏氣出了血絲,微微發紅,扭頭看向常嬈,像是等一個交代。
他這等玩樂人間的人,都知道有點兒底線,什麼時候也沒有對小孩子下過手。
常嬈竟然……
簡直是!簡直是喪心病狂!
他氣鼓鼓的,臉頰像是鼓起來的比目魚,身上還沾着剛纔在地上滾過的灰,又撐着柺杖。
常嬈一下子就氣笑了,語氣放的和順,嗔他一句:“夫君別把誰都想的跟自己一樣。”
她領着秦九和秦十三兩個,給他介紹:“我的兩個遠房侄子,常九、常十三。”
又指着沈子晉道:“你們姑父。”
“十三見過姑父。”
“阿九見過姑父。”
兩個人也不客套,規規矩矩的朝沈子晉行禮。
這下,換了沈子晉尷尬。
他一而再在而三的給常嬈難看,連兩個本家小輩,都叫他看成了姦夫……
“夫人,我……”
沈子晉搓着指尖,想要給常嬈賠個禮,可又不好意思。
常嬈莞爾,大度的揮了揮手,叫人攙扶着沈子晉,一同進了大門。
還沒走到芙蓉苑,在半道上,福三就過來把人攔下了。
常嬈回去之前,答應過要給武安侯府撥銀子平賬。
她在孃家小住幾日,散心消氣的時間,武安侯在家裏都急瘋了。
算着日子想要派人去接,連沈月娟跑這一趟,也是他有意安排。
生怕沈子晉嘴巴沒攔,兩句話不和,有鬧了矛盾,選來選去,才讓辦事最爲妥帖的沈月娟。
這邊,常嬈領着兩個‘本家侄子’,跟着福三去了清暉園。
沈月娟眉目和順,跟在沈子晉後面,把他一路送回了芙蓉苑的東廂。
丫鬟們都在二門外等着,往裏頭去,只有她和身旁的兩個貼身丫鬟跟着。
沈月娟在院子裏的玉蘭樹下斂足。
蹙着眉,臉上藏滿了心事。
她顫巍巍的擡起眉山,眼裏紅彤彤的,含着淚,卻不落下。
那模樣,便是寶嬋那等身經百戰的女子,也比不來的嬌俏可人,剎那間,就能把男人的心燙化了。
經年以前,沈子晉最愛的就是她這副模樣。
但是現在,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你少在這裏惺惺作態,叫人反胃。”沈子晉做了個乾嘔的動作。
“你要是真缺男人,看在你跟我共用一個老子的情分,下次琴樓楚館裏再選花娘,我給你要個名額,得了□□銀子,我不那你分紅便是。”
“子晉哥哥……”
一聲子晉哥哥,沈月娟眼淚便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她伸手去拉沈子晉的手,卻被他狠狠的拍下:“賤人!你沒資格碰我,滾!”
沈子晉罵她一句。
掙開身旁的兩個丫鬟,撐着手杖,邁着大步,頭也不回的朝房裏去。
木製的手杖,砸在腳下青磚路上,擲地有聲。
無人瞧見的前面,沈子晉雙眸瞌上,咬着牙,狠狠的咬着牙。
喉結上下滾動,終是沒有忍住,五指緊緊的抓在門扇,落下兩行眼淚。
寶嬋聽見腳步聲,打屋裏出來,接過他手裏的手杖,細心把人扶起:“爺,這是怎麼了?”
沈子晉閉口不言。
寶嬋以爲他腿傷開裂,慌忙解了衣帶,看看他腿上的傷勢,又吩咐丫鬟打了溫水,替他梳洗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