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浩同她解釋了大半天，常嬈仍是冷着臉，半個字都不相信的模樣。
一來二去，他的那點子好脾氣，也消磨殆盡。
“想要我相信，也不難。”常嬈撫開他喫進脣角的幾絲碎髮，攏去耳後，“你不扯謊，實話實說，我就相信。”
她掌權多年，手底下人精似的掌櫃，走馬燈的過。
他這點兒小聰明，要是說給別人聽，早就成了。
可是在她跟前，還騙不過去。
旁的不說，單是能叫崔浩引薦，在京城的貴胄圈子裏留個名號，自己這門外室，就不是個尋常人。
常嬈目光敏銳，像一隻等待獵物出穴的鵟鷹。
蕭君浩卸了口氣，似霜打了茄子，捏兒着耳朵，伏在了她的膝上。
“好好好，你贏了！”
他的聲音從她懷裏傳出來，穿過衣衫，聽起來甕聲甕氣。
常嬈用五指理着他肩頭凌亂的發，手掌在他後背拍了拍，示意他講下去。
“七爺教我來，是爲了哄你的銀子。”
只說了這一句，他就臊的沒臉，大手攬在她的腰肢，生怕她發怒，叫人將自己丟出家門。
“哼哼……”
頭頂傳來了哼笑聲，常嬈撈出他的腦袋，眉角稍稍揚起，帶着一絲料事如神的小驕傲。
“跟宣平侯哄辛姐姐那樣？”她玩味的問。
蕭君浩最後一抹遮羞布被她撕開，眼圈紅紅的，裏頭盈着眼淚，彆扭的撇過臉，不願意看她。
“我也有真心，你第一次給了我，我得對你負責。”
他雖然是打着喫軟飯的目的接近她，但今天把事情交代了，就是真有想跟她好好過下去的心思。
“呵。”常嬈輕嗤一聲。
“你一個外室，想怎麼對我負責？不騙我銀子？還是把你家七爺的事情交代了，好讓我攀上東宮的高枝？”
“你要把我送官！？”
蕭君浩滿臉的不敢相信。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們兩個耳鬢廝磨了這些日子，她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平江府府尹可管不了這事。”她刻意嚇唬，“得進京，學辛姐姐。”
片刻後又道：“太和殿裏鬧一鬧，成，我常家從龍有功，敗，不是還能推你出去，做個替罪羊嘛。”
“你……！”
“我怎樣？”常嬈笑着握住他伸出來的手指。
“薄情寡義！”
“我薄情寡義？別忘了，是你先騙我在前的。”
常嬈看了眼握在掌心的手指。
他人長得好看，連手指頭都比旁人的生的漂亮。
骨節清瘦，指甲彎出好看的弧度，生着小月牙，帶着她送的戒指，甚是般配。
她輕啓丹脣，繼續道：“你爲你們的萬古大業，我爲我家的千秋功績，不過是各有所圖而已，誰又能比誰好到哪兒去？”
蕭君浩咬着牙，握起拳頭，掌心裏，還勾連着她的指頭。
說是十指相扣，卻不似那般的親密無間。
像是瓜葛糾纏，誰也不願意放過誰。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我送官吧！”
常嬈抽不出自己的手指，只得用另一隻手，板住他的臉，朝自己跟前壓。
穩住他的脣，狠狠地咬了一口。
鮮血從脣齒間蔓延開來，他疼的皺眉。
常嬈才笑着道：“怎麼辦，我可捨不得。”
天下男子，參差不一。
歪瓜裂棗的多，品相端正的少。
愚鈍不堪的多，聰穎機敏的少。
好不容易尋到一個看着合她眼緣，又不平平的妙人兒。
真要把他送官，常嬈到底是狠不下心來。
“……”
蕭君浩教她前後不一的一番話這麼一說，也摸不透她的意思。
“你想怎麼？”
一邊說要舉報他，一邊又假惺惺的說捨不得。
女人心海底針，她心裏難不成放的是定海神針？
常嬈和他臉對着臉，咫尺的距離，可以互相看得清對方的心底。
就在蕭君浩揣測，她是不是又想咬自己一口的時候，常嬈突然開口。
“我給青州捐了銀子，待海清河晏，七爺可能許我常家一份體面？”
士農工商，即便她常家做到如今的地步，生意做到了海上，可常家子嗣，到底還只算個商賈出身。
因爲出身商賈，族中唸書優異的兒郎們，仕途最多止步於進士。
因爲出身商賈，再多的銀子也不能修繕祠堂。
因爲出身商賈……
常嬈眯了眯眼睛，她只是想要一份辛榮那樣的體面。
榮華富貴她們常家不缺，功名利祿自是憑本事考取。
她所求的，不過是一份能夠跟尋常人一樣對待的公平罷了。
“什麼體面？”
蕭君浩沒明白她指的體面是什麼？
常家是平江府首富，便是在嶺南一帶，也是首屈一指的富庶。
大陳的富商們，能夠大船出海的人家，獨他們這一份。
便是辛家，也比不過。
已然有了這麼多體面，她還能惦記着什麼？
“我要一個能做天子門生，封疆大吏的機會。”
蕭君浩：“……？”
“我常家兒郎也能科舉致仕，進太和殿，也能武舉爲官，上戰場，爲國效力。”
常嬈語氣緩緩，這些慷慨激昂的話，她說的平平淡淡。
但蕭君浩卻知道，每一句，都是她惦念已久的。
“你想做下一個辛榮？”他問。
常嬈搖頭，也不避諱，直言道：“我想做下一個宣平侯府。”
蕭君浩忽然嗤笑出聲。
做下一個辛榮倒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是個改換戶籍的恩賜，便是不用過問七爺，他也能做主應下。
可是她要做宣平侯府，那就意義不一樣了。
“宣平侯府子嗣凋零，受過百般迫害，你何苦要這份罪過？”
功高震主，若不是崔太后身子還算硬朗，宣平侯府早不知道被兩代帝王抹殺去了哪裏。
她是腦子糊塗了，學誰不好，偏要找宣平侯府來效仿。
常嬈翻眼看他，倒是不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