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都是肉。
眼下,雖說女兒在府裏是得寵了些,可總歸是要嫁去別人家裏。
兒媳婦又是個面熱心冷,她一個做婆婆的幾次關切,常嬈也只是客套往來,裝的表面客氣,卻半點兒也不見親近。
日後她能指望的人,也只有膝下這麼個兒子了。
她拿眼神制止了沈月棠的言語。
再去看沈子晉的臉色,似是聽到了噁心的名字。
“說我身子不適,叫她回去吧。”齊氏揉了揉作痛的額角,草草打發道。
“母親……”
沈月棠不滿的喊了一聲,齊氏擺擺手,把她也攆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母子二人,沈子晉討了些零花銀子,坐了一會兒,也尋了個理由起身。
知子莫若母,他拿着銀子要去做什麼事,齊氏心底比誰都清楚。
這些年琴樓楚館,從她這兒搜去的銀子沒少往外頭扔。
雖說她拿捏着府裏中饋,可每年撥入內府的銀子都按着定量,維持一大家子的用度已是不易,再想有些開銷,就只能從自己的體己銀裏出。
夫君的心不在她這裏,福三那個老刁奴,半點情分也不會給她。
管家的事由,猶如雞肋,要爭,也圖有一口骨氣。
沈子晉領着幾個細溜的小廝,出了四知苑,腳下彎也沒拐,一路直奔府門。
素了這麼多天,他心裏癢癢,早就耐不住了。
“子晉哥哥……”
纔出半月洞門,隔着鏤空的蝴蝶窗,就聽到一聲嬌怯怯的聲響。
這聲音,沈子晉就是死了化成灰,躺在土堆底下聽見,也認得出說話之人是誰。
他腳下的步子緩了緩,停了片刻,又突然起步,想要轉身向回走。
“子晉!”沈月娟的身影從蝴蝶窗後掠過,閃身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打算,這輩子都不見我麼?”
沈月娟隻身前來,身後連個跟隨的貼身丫鬟都沒。
她倒是不避諱旁人,絲毫不顧沈子晉身邊的幾個小廝在場,就這麼大喇喇的開口,把兩個人的之間的那點子不能揭開的事情,吐了個一角。
她沒害臊,沈子晉臉上倒是先抹不開了。
“你們幾個去那邊草裏蹲着。”他抿了抿脣,朝身後吩咐道。
幾個小廝都是身形靈巧的皮猴,世子爺身邊的事情,多多少少也都聽過見過。
有知道內情的,心照不宣對視一眼,拱拱手,退到了幾丈開外的花壇,倒也嫺熟,一個撐手,就鑽進了花壇裏的草窩。
乾淨利落,像是不曾出現過似的。
沈子晉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纔不喜的望着面前站着的女子:“沈月娟。”
只喊了名字,他就說不下去了。
去他孃的沈月娟!操蛋!
沈月娟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指,輕輕晃了晃:“子晉哥哥,你還要氣多久?原諒我好不好?”
原諒?
沈子晉覺得被她觸碰的手指隱隱作痛。
就跟當初老爺子昭之於衆的拉着她的手,給他和月棠介紹:以後她就是你們的親妹妹,是府裏庶出的二姑娘。
叫了十幾年的舅母,成了他的姨娘,兩小無猜,指腹爲婚的表妹成了她的妹妹!
這樣的庶妹,他不要!
沈子晉死死的摳着衣袖,渾身打了個冷顫,強忍着把快要落下的眼淚給嚥了回去。
擡起頭,換上一副笑顏:“沈月娟,你非要把你娘那點兒不要臉,給學的淋漓盡致不成?”
在亡夫的喪期內與婆家姐夫有染,三年守節一到,就迫不及待的入了道觀。
再出現,就成了他們沈家養在後宅的一位姨娘。
趙氏母女兩個人的手段,還真是教人刮目相看。
他從牙縫裏咬出一句:“或者叫你,齊娟娟?”
沈月娟勾在他手上的手指頓了須臾,少傾,黯然鬆開。
“子晉哥哥,我知道,你心裏恨我。”眼淚從她臉頰滑落,似斷了線的玉珠,一顆一顆的落在衣衫上,洇溼了胸前的丁香色薄紗。
也砸在了沈子晉的心口上。
怎麼能不恨她呢?
從他懂事起,他放在心上眼前的小娘子,一夕間,成了他的妹妹。
當初有多愛她,從此以後,就有多恨她。
“沈月娟,你要是還想要點兒體面,以後就不要再來招惹我,做好你的侯府小姐,日後出嫁,我還能在母親面前替你美言幾句,也教你能有個好前程。”
沈子晉言及至此,已經是他能給她的最大體面。
話一出口,沈月娟哭的更厲害了。
沈子晉乘勝追擊,繼續道:“我這會兒要去快綠閣。”他從懷裏掏了一錠銀子,塞進她的手中,“你要是還貪戀我給的歡愉,這是定金,等我回來,你去書房找我。”
武安侯府的人都知道,世子爺的書房,是他情趣所致的地方。
沈月娟腳脖子發軟,渾身卸了力氣,癱着坐在了地上。
沈子晉邁步,從她腿上跨過,不帶一絲的留戀,徑自朝外門走去。
幾個遠處草窩裏看熱鬧的小子,瞧見了動靜,也一個兩個的竄了出來。
二姑娘如今拿捏着府裏的中饋,他們倒是不敢跟世子爺那般,從她身上誇過,找了個稍矮些的牆頭,一躍身子,竄出去跟上主子的腳步。
待人都走遠了,沈月娟的貼身小丫鬟翠珠才從角門外的牆根底下走了出來。
把她從地上攙扶起來,說道:“小姐,世子爺他,早就不是從前了。”
翠珠是趙氏還在齊府的時候,就買來的小丫鬟,打小就跟在沈月娟身邊。
一路走來,世子爺和她家小姐的事情,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雖說夫人的所做所爲有損聲名。
但她家小姐待沈家世子爺,那是真的打心眼兒的愛慕。
連清白身子都給了他,卻沒想到,如今竟落到如今的這般田地。
沈月娟撐着她的手,看着手裏那錠刺眼的銀子,點了點頭。
她今日來,本是想借拜見齊氏的藉口,看看他的傷勢如何。
好不容易在這裏擠到了人,沒等她開口傾訴,他就狠心的將她僅剩的那點兒自尊踩在泥濘。
她不怨別人,是她自己輕賤,明知他只剩怨恨,還滿心滿眼的貪戀他的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