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傅庭安最親近的一次也就是那頓麻辣燙了,之後的日子兩人又開始關上房門各過各的。

    直到某天苟旦舔着冰棍,突然問:“謝平殊,你暑假作業寫完沒啊,給我抄抄唄?”

    謝平殊正玩着足球,恰好一腳踩空,一屁股跌在地上,撐着身子沉默半晌,反問:“今天幾號?”

    苟旦說:“還早,二十七。”

    謝平殊的臉色卻沒好轉:“幾號報到?”

    “三十一啊。不是每年都三十一嗎。”

    謝平殊動了動脣,卻沒發出聲來,苟旦卻對好兄弟未能出口的擔憂心知肚明,熱心腸地追問:“你是不是還想問我有幾科作業?——不多,語數外三門,史地生政湊個熱鬧,再搭個社會實踐報告,別忘了居委會蓋章。”

    謝平殊:“......”

    他摸了摸鼻子,臉色陰沉,苟旦問:“謝平殊,你不會真的這麼實誠,一門都沒做吧?”

    謝平殊黑着臉問:“你說我?我不信你丫做了?”

    苟旦嘿嘿一笑,忸怩道:“實踐報告做了,作文寫了,該抄的單詞該練的漢字也都完事了,沒事兄弟,我就比你好點不多。”

    謝平殊爬起來,恨得牙癢,擡腳把足球一踹,正中苟旦那耀武揚威的屁股蛋。

    沒等苟旦反擊,謝平殊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操着他六十分萬歲的英語口語嚷道:“斯多普!斯多普!停戰了,別碰我,我回去寫作業了。”

    苟旦見他真要往回走,一時也不好幸災樂禍,只好跟在後頭,好心好意地給兄弟支招:“你虛什麼啊,這樣,鐵子,哥們去你家幫你抄英語單詞——夠義氣吧,三百個詞,一個十遍,我就收你......二十根冰棍!你就說,是不是兄弟!”

    謝平殊鐵青着臉,一邊走一邊還價:“十根,不能再多了。”

    “十五根,沒得少了。兄弟,我自己都還剩數學跟史地生政這些沒做,英語還剩三套卷子呢!”

    謝平殊冷冷地:“五根。”

    苟旦氣得兩眼直瞪:“好、好,行,謝平殊,你牛,十根就十根,一口價,老子服了。”

    謝平殊這纔有了點笑意,擺着一副便宜你丫了的臭臉,陰陽怪氣地道:“好吧,小狗蛋子,朕允許你摸摸朕的英語本了,洗乾淨手,來朕寢宮跪謝隆恩罷。”

    -

    兩人各自回家換了身衣服,謝平殊把臥室的空調開好,又從冰箱裏摳出兩根珍藏已久的冰棍——都自己喫。

    作業本分門別類擺在桌上,左邊是已完成,右邊是等着做、等着抄、等着讓別人做。

    目前“已完成”的進度是一張孤零零的紙,指一張胡亂寫滿了選擇題選項的英語試卷。

    苟旦來了,先發信息提醒,後在他家門口按了三聲門鈴,兩短一長,這是他倆預備作案的暗號。

    謝平殊穿上拖鞋,準備出去開門,卻發覺門已經開了,有人先他一步行動,動作快穩準狠。

    今天是工作日,爸媽還在上班,這家裏還能有誰——傅庭安。

    謝平殊心裏一咯噔,生怕苟旦跟傅庭安說了他來代抄作業的目的,畢竟傅庭安這種天之驕子,目無下塵,又怎麼會理解他們低等人趕作業的痛苦。

    謝平殊心目中的傅庭安,是那種即使忘了寫暑假作業,也可以牛逼轟轟地拿鼻孔看老師,拽拽地把頭髮染成紅的綠的,再說:“這些題,太easy,我不like,我不do。”

    謝平殊太羨慕了,羨慕到直接把傅庭安打成階級敵人。

    他躡手躡腳地竄出去,卻見防盜門半開着,傅庭安在鞋櫃裏找一次性鞋套。

    而他的好兄弟苟旦,正呆若木雞地愣在門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臉還紅得跟猴屁股沒差。

    謝平殊鼓起勇氣,喊了一聲:“苟旦!”

    苟旦被他叫回了魂,連忙對傅庭安道:“哥,不用了哥,要不然我換拖鞋吧。”

    傅庭安自己都還是半個客人,但確實沒能找到鞋套,眉頭微蹙,道:“也行。”他頓了頓,忽然問,“你沒腳氣吧?”

    苟旦:“......”

    謝平殊:“.........”

    謝平殊尷尬得頭髮都直立起來跳芭蕾了,苟旦臉色更紅,支支吾吾道:“我沒有。不信、不信你讓謝平殊聞聞?”

    謝平殊:“?”

    傅庭安似乎這才注意到謝平殊來了,緩緩回過身,謝平殊衝他擠出個笑:“嗨,哥。這是我哥們苟旦...來家裏坐坐。我們不會吵到你的,就在我臥室玩兒。”

    “沒事。”傅庭安敲了敲腰背,淡道,“我知道,阿姨說過他的名字。”

    “啊、哦!那,那哥你去忙吧,我來給他拿鞋套!”

    傅庭安不做聲,深不可測的目光在他倆之間逡巡片刻,駭得謝平殊大氣不敢喘一口,傅庭安方道:“嗯,你們玩吧。”

    謝平殊如蒙大赦,小步跑過去拿鞋套,苟旦卻委屈巴巴地嘀咕:“我真沒腳氣。”

    “呸,可閉嘴吧你!”

    但傅庭安明顯已經猜到了兩人會面的動機,只是懶得拆穿,在旁看了兩眼便獨自回了臥室,將門一關,房子裏又只剩謝平殊和苟旦鬼鬼祟祟的對話了。

    倒是苟旦跟着謝平殊回去房間後,門剛關上,小兄弟便丟了魂似地喃喃:“你哥真漂亮!天,宋小甜都沒他漂亮!”

    宋小甜就是他們班的班花,也是謝平殊悄悄咪咪標爲暗戀對象的女神。聽了這話,謝平殊心裏一時間挺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該說宋小甜好看,還是承認傅庭安更好看。

    暗戀女神和借住家裏的哥哥,誰的關係更近點呢?謝平殊也說不清楚。

    可苟旦已經一門心思撲在傅庭安身上了,即使被謝平殊塞了根冰棍堵住嘴,抄着單詞也不忘唸叨:“beautiful,b-e-a-u-t-i-f-u-l,美麗的、好看的,啊,庭安哥真是beautiful!”

    謝平殊被他念煩了,反擊道:“你少發春了。beautiful是形容女人的,宋小甜才beautiful,我哥那是帥。”

    苟旦不懂就問:“帥的單詞是什麼?”

    謝平殊:“......”他想了會兒,無果,便胡謅道,“笨,男人不是man嗎?那帥不是形容男人的嗎?帥當然是beautifulman了啊。”

    苟旦謙虛受教:“哦哦,謝平殊,其實你也挺beautifulman的。宋小甜說過,你要是成績能好點,別總倒數前十,她就跟你處對象了。”

    “嘁!”謝平殊最煩別人拿成績說事,不滿道,“我纔不稀罕呢,她成績能有多好,能有我哥好?”

    苟旦又開始發春了:“庭安哥真的牛,十五歲考A大。天,高人竟在我身邊!”

    “......誒,不對啊。”謝平殊撂下筆,皺着眉頭,不爽地問,“你叫什麼庭安哥?那是我哥好吧,我都沒叫庭安哥。”

    “你直接叫哥了,不是更親密?”

    謝平殊耳尖一紅,一時也分不清誰更親密,只能胡攪蠻纏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叫他庭安哥。你、你叫他傅哥,或者就喊謝平殊他哥。”

    苟旦從善如流:“傅哥。”

    他沒選擇後者,謝平殊多少有點不樂意,又“嘁”了一聲,蹬他一腳:“快抄單詞,我寫完這張卷子你還沒抄完這篇的話你剩下的九根冰棍就沒了。”

    -

    經過長達四天的補救,謝平殊上午外出去做社會實踐——指幫社區居委會剷掉那些貼在牆上的小廣告,下午就回家趕作業。

    鏟完一上午小廣告,謝平殊深知此時自己的腦子裏只剩“不孕不育送子鳥”“梅毒花柳一治靈”“富婆求子”“美女發牌”,所以這時註定靜不下心寫作業。

    謝平殊選擇抄。

    ——反正不鏟小廣告也是抄。

    三十號,他一連鏟完了三天的小廣告,居委會給他蓋上了那枚紅紅的光榮的章,謝平殊來不及自豪,火速趕回家中,他還剩十篇作文沒寫。

    幸甚至哉,謝平殊的報到日過得有驚無險,負責收作業的科代表們早就受過他的賄賂,默許了謝平殊岔三頁撕一頁的流氓操作,但都不約而同地叮囑:“萬一老師自己查到了,你可不能怪我。”

    謝平殊便賭咒發誓:“如果老師查到了,那是天要亡我,與你無關。”

    無論如何,報到當天,他算是平安度過了。

    交完作業和學費,謝平殊便和兄弟們打鬧着一起離校,卻發現校門口停着輛車,駕駛員搖下車窗,露出他親爹那張熟悉的臉。

    謝平殊便嬉皮笑臉地和哥們道別,拉開後排的車門一屁股坐上去。

    然而往日空空蕩蕩,只供給他一人橫躺着打盹的後排,今天早已坐了另一個人。

    傅庭安不動聲色地向旁邊挪了挪,吊兒郎當的謝平殊也遭了當頭一棒,坐進車廂也戰戰兢兢,如坐鍼氈。

    謝媽在副駕駛渾然不覺,歡天喜地地道:“你庭安哥哥要開學啦,不過人家可是A大保研,你這個初中生可要好好學學哥哥的學習態度。”

    謝平殊沒吭聲,傅庭安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我態度也不怎樣,只是不會弄虛作假。”

    謝平殊臉色微變,頓覺臉上捱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一時間只曉得低着頭,活像個挨訓的落湯雞,更不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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