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的一天過得很快,謝平殊心知肚明,無論自己對下午的會面抱着什麼心情,在走出校門的那一刻,都會被一米八的傅庭安精準捕捉。

    今天天氣轉涼,傅庭安搭了件休閒外套,銀絲邊的眼鏡架在鼻樑上,謝平殊一眼便望見了在他身邊顯得格外小鳥依人的小周。

    小周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穿一身淺色系長裙,和照片上一般無二的黑長直,側頭正和傅庭安說着什麼。

    傅庭安則一直掃視着人羣,不知道有沒有聽小周說話。

    謝平殊猶豫半天,還是自投羅網,和兄弟們說明了情況,便自覺過了馬路,走近傅庭安,先發制人地來了個九十度鞠躬。

    “小周姐姐好!小周姐姐真漂亮!小周姐姐對不起!”

    小周愣了半晌,忙伸手拉他,笑道:“好乖好乖,我都說沒有生氣啦,快起來吧。”

    傅庭安冷眼旁觀,任憑謝平殊故作可憐地揚起頭,分明是與小周齊高的個子,撒起嬌來倒絲毫不受影響:“姐姐不生氣是姐姐大度,但我錯了就是錯了,本來就應該當面道歉,還麻煩姐姐過來找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小周是獨生女,還從沒跟比自己小這麼多的小男生打過交道,聽他說完,更是好感倍增:“我沒有生氣,以後別再犯就沒事了。而且你也給我帶來很多快樂,還講了不少道理呢,很有用哦。”

    謝平殊乖乖地答應:“能幫姐姐遠離渣男就好啦。”

    傅庭安看夠了他的戲,揉了一把謝平殊的腦袋,把他往前一推:“帶路,找家咖啡館。”

    謝平殊不滿地瞪他一眼:“小周姐姐喜歡喝奶茶。”

    “......”傅庭安微笑着看他,“但是你小傅哥哥喜歡喝咖啡。”

    小周忙打圓場:“去咖啡館吧,我也喜歡喝咖啡。”

    傅庭安卻改口了:“奶茶店,你去排隊。”

    謝平殊從善如流地伸手,傅庭安冷笑出聲,在小周好奇的注視下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知道密碼?”

    謝平殊不搭理他,只顧着對小週一笑,露出半顆小虎牙,誇張地行了個像模像樣的西方禮:“樂意爲姐姐效勞——四季春茶三分甜少冰加波霸?”

    小周下意識一點頭,笑道:“記性很好哦?”

    傅庭安在一旁抽了抽眉梢,終究沒有多說,謝平殊便一頭扎進人堆裏,往最近的奶茶店殺過去了。

    留在原地的兩人半晌沒有對話,小周隱約有些尷尬,擡手拂開鬢髮,笑着開口:“他好可愛。”

    傅庭安脊背筆直,眼鏡後的雙眼略眯,目光鎖在奶茶店門口排隊的謝平殊身上,漫不經心地應道:“可惜腦子不太好。”

    “和學長相比,大多數人腦子都不好吧。”小周忍俊不禁,“學長也很喜歡他吧,有這樣的弟弟真好。”

    傅庭安沉默了會兒,模棱兩可地點點頭:“還可以。”

    謝平殊快去快回,回來時提了兩杯奶茶,頂着傅庭安的注視,殷勤地把插好吸管的奶茶遞給小周,又把手機還給傅庭安。

    傅庭安一面接過手機,一面看他大搖大擺地喝奶茶,還裝模作樣地問:“走呀——那我們現在是不是送姐姐回校?”

    傅庭安似笑非笑:“我生氣了,但你要往返兩趟排隊買奶茶,真的值得嗎?”

    “誰要給你買了?”

    “你數學考試......”

    謝平殊臉色漲紅,忙瞟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小周,趕緊踮腳捂他的嘴:“哥哥哥哥哥——開玩笑嘛,你是我親哥!當然早就給你買好啦!!”

    -

    傅庭安一向看重社交禮儀,提前告知了謝爸謝媽,便領着謝平殊請小周吃了一頓西餐。

    有謝平殊打圓場,小周顯然放鬆許多,趁機加了傅庭安的V信,以便向他請教高數題。

    “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學長,”小周笑起來是一副月牙眼,顯得格外可愛,她刻意加重語氣,笑嘻嘻地道,“還要謝謝小謝帥哥,要天天開心,學習加油哦。”

    謝平殊又向她行了一記做作的禮,笑着迴應:“Yes,mylord.”

    他們把小週一路送到了A大校門,傅庭安以要送謝平殊回家爲由,沒有和她一起返校,小周眨眨眼,一邊往校內走,一邊回身朝謝平殊晃晃手機:“作業做完再聊。”

    “是、是,姐姐再見——”

    直到再看不見小周的身影,兄弟倆才轉身往地鐵站走。

    在他們背後是漸次亮起的路燈、川流不息的車輛、以及人行天橋上嘈雜的叫賣聲,兩人之間卻格外安靜,似乎離了小周,就再也沒有了可供說起的話題。

    晚風微有些冷,謝平殊抽了一下鼻子,傅庭安微微低頭,看向他:“Yesmylord?”

    謝平殊答應道:“是小周姐姐喜歡的日漫啦......你跟她同歲,也不知道?”

    傅庭安沉默半晌,道:“我不看這些。”

    謝平殊回望一眼,發覺傅庭安也同樣認真地看着他,剎那間心跳漏了半拍,不知爲何,謝平殊突然生出一種兩人在交心的錯覺。

    大概因爲傅庭安總是高高在上,他從未見過傅庭安請教什麼東西——即使他已經發現了傅庭安並非全知全能,也依然會情不自禁地將他視爲新生代學界耶穌。

    “《黑執事》啦。”謝平殊抻了個懶腰,道,“我對日漫瞭解也不多,但小學有個同學性格內向,唯獨喜歡日漫,我就向她請教了不少——她也很喜歡《黑執事》。”

    傅庭安思考了一會兒,似乎無法理解謝平殊的邏輯:“她性格內向,你爲什麼找她?”

    “嗯......我覺得她很厲害啊。”謝平殊一本正經地轉過身,一邊倒着走,一邊和傅庭安對視,認真道,“日漫這麼多,她還能大浪淘沙找到這麼多好看的日漫,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並且專注於愛好,也不害怕被人說是不合羣,這樣的人太厲害了!”

    傅庭安難得地噎了片刻,迴避謝平殊的眼神,猶豫着問:“那你自己也喜歡日漫?”

    “還行?”謝平殊又開始笑,小虎牙襯得他的笑容愈發稚氣且坦率,“我喜歡一切值得被喜歡的東西——喜歡鋼琴、喜歡書法、喜歡籃球、喜歡打遊戲、喜歡電影......做飯也很喜歡。”

    傅庭安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地問:“數學?”

    謝平殊立即背對他,不滿地快跑幾步,嚷嚷:“我討厭考試。”

    傅庭安卻只是笑着看他,突然道:“你是怕那個同學無聊吧?”

    “什麼?”

    “你覺得自己是救世主,看到別人形單影隻,就先入爲主地以爲人家會很孤單......”

    謝平殊不理他,驀地加快速度,傅庭安也隨之走快了幾步,揪住他揹着的書包帶子,以防謝平殊猛地衝出老遠抓不住人。

    突然多了一道力量,謝平殊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下來,他微微側頭,不無惱怒地瞪傅庭安。但罪魁禍首並不在意,依然鍥而不捨地拽着帶子,走得慢條斯理,頗有幾分遛狗的悠閒。

    周圍都是A大的學生,或在附近用餐、或剛逛街回來,大都和朋友或情侶一起說笑,顯得七八點的夜晚熱鬧非常。

    謝平殊有些悶悶不樂:“你總是誤會我。”

    傅庭安卻搖頭:“沒有怪你。”

    “我沒有覺得自己是救世主。”

    “這不是貶義詞。”

    兩人都難以理解對方的固執,於是又無話可說。

    過了好一會兒,依然是謝平殊先開口,他別過眼神,醞釀了許久的勇氣,才彆扭地道:“我沒有同情任何人,更沒有同情你。你不要覺得傷自尊。”

    “......”傅庭安忍俊不禁,“我在誇你。”

    “聽不出。”

    傅庭安無奈地搖搖頭,揪着他往地鐵站的扶梯上走:“但你最好別同情我。”

    謝平殊猶疑地回過頭,他站在比傅庭安高一級的扶梯上,於是比傅庭安略高,總算得以俯視傅庭安漂亮的眉眼。

    地鐵站漸進的燈光照亮對方的眼,眼裏映着一個小心翼翼的初中生。

    謝平殊戰戰兢兢地問:“你覺得我在同情你嗎?”

    “我猜的。”傅庭安又忍不住揉他早已亂糟糟的頭髮,“難道你總在觀察別人?”

    謝平殊不語。

    傅庭安便下了定論:“救世主。”

    “沒有。”謝平殊略有幾分難堪,拂開他手,賭氣地辯解,“我沒想過這些。”

    傅庭安也不欲深究,只聳聳肩:“今晚又得在你家借宿了。”

    謝平殊:“......哈哈。”他摸不清傅庭安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只能尷尬地笑了幾聲。

    扶梯走盡,傅庭安沒有再揪他的書包,謝平殊也沒有再橫衝直撞,兩人默契地通過安檢,走向檢票口。

    傅庭安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神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平靜地接通來電。

    謝平殊正好奇是誰的電話,便聽傅庭安叫了一聲“媽”。

    ——是傅阿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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