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殊只覺得呼吸都遲鈍了幾倍,他幾乎比傅庭安本人還緊張——畢竟他已經大致猜到了傅庭安和傅阿姨的矛盾源,就他目前的閱歷來看,實在覺得這是個無解的局。

    除非流言真的只是流言,傅庭安單純只是個還沒遇到真愛的鐵直男。

    ......怎麼會有直男能抵擋黑長直小周的魅力??!

    “......知道。嗯,我和他一起的。”傅庭安目不斜視地刷卡過了檢票口,朝謝平殊微擡下巴,“進來啊。”

    謝平殊連忙跟上。

    傅庭安又將注意放回手機通話上:“郝阿姨?......不用吧。”

    傅庭安的目光遊移過來,在謝平殊身上停了片刻。

    這一瞬過於短暫,謝平殊來不及回味,便見傅庭安眉尖擰結,忍着不滿問:“郝阿姨爲什麼不和我商量呢?”

    謝平殊:“?”

    救命,他媽又幹啥了?

    “......”

    在一段僵持後,固執如傅庭安,也終於屈服於屏幕對面的人的意志,沉默了許久,迴應道:“我知道了。”

    傅庭安掛斷電話,眼神轉了過來。

    正彎腰對着候車處隔欄玻璃梳頭髮的謝平殊:“?”

    謝平殊和他對上眼神,地鐵站內的指示燈也閃爍起來,尖銳的提示音一聲連着一聲,從隧道里刮來的冷風又一次吹亂謝平殊剛剛順好的髮型。

    “——怎麼了嗎?”

    傅庭安木着臉,沒出聲。

    謝平殊尷尬地笑笑:“要我猜?......呃,我媽和傅阿姨催你帶女朋友回家?”

    傅庭安沒讓他難堪太久,直截了當地宣佈:“媽媽們很有主見,我要長期租住在你家了。”

    謝平殊:“.........”

    謝平殊說不清什麼心情,他這會兒更關心傅庭安的心情。

    謝平殊緊張地觀察了幾眼,留意到傅庭安收回的手緊握成拳,顯然不能算是什麼好心情。

    傅阿姨向來□□專斷,連他都早有耳聞。傅庭安作爲她的精英兒子,恐怕早就習慣了吧。

    ......雖然他寧可傅庭安沒有習慣。

    寧可傅庭安一口回絕,像罵他時一樣言之鑿鑿地拒絕母親的自作主張。

    但傅庭安沒有,他只是略低着頭,方纔輕鬆的氣氛一掃而空。

    傅庭安的神情頗爲冷漠,憑謝平殊的經驗推定,他這會兒大概率是在強忍怒火。

    傅庭安生氣時不會破口大罵,他有他的自尊,只不過這逼極其擅長冷暴力,垮起個批臉株連無辜。

    謝平殊遲疑幾秒,眼前的地鐵門徐徐而開,人羣陸陸續續地走進地鐵車廂。

    傅庭安沒有動作。

    他在抗拒。

    抗拒“回家”。

    或者說,抗拒那些從不尊重他意願的決定——儘管他的抗拒顯得無足輕重。

    即使他成年,即使他讀研,即使他被這麼多的人視爲“圓滿”。

    他依然無足輕重。

    謝平殊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人潮涌進地鐵,唯獨他和傅庭安格格不入地停在列車之外,謝平殊憋了許久,傅庭安倔強的姿態偏能觸動他最隱祕的一根心絃,他嘆了一聲,自暴自棄般拉住傅庭安的手,主動放在自己的頭上。

    他能感覺到傅庭安因爲受驚而略顯僵硬的動作,和頭頂微涼卻柔軟的手心。

    “摸摸頭,”謝平殊頓了頓,他的心臟瘋了似的,跳得飛快,根本不敢擡頭看傅庭安的表情,“然後不要生氣了。”

    傅庭安不應聲,對他蹩腳的示好嗤之以鼻,謝平殊臉紅了一片。

    地鐵即將關門,尖銳的提示聲再度傳來,卻不待謝平殊反應,傅庭安驀地握住他的手,在列車門關閉之前,兩人幾乎同時踏進了地鐵車廂。

    車內人聲嘈雜,地鐵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閉合。

    傅庭安忽然道:“小救世主。”

    謝平殊臉更紅了,低着頭悶聲悶氣地頂嘴:“別這麼叫!”

    “小救世主,”傅庭安低眼望他,語氣輕淡,“小周說要彈的那首曲子,你會彈嗎?”

    謝平殊愣了半晌,結結巴巴:“會、會啊。怎麼啦?”

    傅庭安沉默一會兒,道:“我想聽。”

    -

    因爲小周說,但願這首曲子能給“你”帶去力量。

    他還從未從外界獲得過“力量”。

    -

    兩人一路無言,回去家中,謝爸和謝媽似乎喫過晚飯後便外出散步了,家裏沒人。

    謝平殊連作業都顧不得寫,趁着傅庭安去浴室洗澡,他趕緊溜去書房見他心愛的鋼琴。

    鋼琴一直襬在角落,這是謝平殊堅持得第二久的愛好,從四歲到十三歲,他還從未停過鋼琴。

    第一久的是遊戲,謝平殊懷疑自己還是個受精卵的時候就開始玩遊戲了。

    掀開防塵布,謝平殊對鋼琴的保養向來上心,自打九歲買了鋼琴,這架鋼琴便從沒受過一點委屈,連音色都還清亮精準得如同剛買來的小年輕。

    他又試了試踏板,亦無大礙,浴室的水聲漸小,謝平殊又慌里慌張地找來平板,搜出歡樂頌的五線譜。

    雖說對自己的鋼琴水平非常自信,但如果在傅庭安面前出糗的話那就是恨不能當場自盡的羞恥度啊!!

    謝平殊深深地吸了口氣,任憑一顆心臟跳動得彷彿打了雞血的兔子,懷着無比的崇敬與慎重,他幾乎坐成九十度直角,畢恭畢敬地按下了第一個琴鍵。

    ......考級都不帶這麼正經的。

    謝平殊咬牙絞殺了胸腔裏好動症晚期的兔子,手指躍動,再度與琴鍵貼合。

    浴室裏的水聲徹底停了,傳來傅庭安穿衣服的細響,接着門便大開,傅庭安倚着門框,一邊擦着溼潤的頭髮,一邊若有所思地側耳聆聽謝平殊的鋼琴曲。

    《歡樂頌》的調子並不複雜,但謝平殊反覆彈着,漸入佳境,再逐漸加入一些手法,琴音便從單一清澈的音符轉向華麗莊嚴的樂章。

    即便只是一架鋼琴,同樣在謝平殊的指腹下迸出無窮無盡的活力,《歡樂頌》所需要的莊重感分毫不缺,他的坐姿也不似剛開始那樣拘謹,終於放鬆下來,虔誠而純粹地彈奏他最心愛的樂器。

    確實很好聽。

    傅庭安忽然理解了爲什麼小周想要彈《歡樂頌》給他聽。

    並不是由於《歡樂頌》有多生僻,絕大多數人都聽過它的曲調;也不是由於單純地想在他面前炫技,《歡樂頌》顯然並不是那類適合在外行面前炫技的曲目——她的心意就和她所說的一樣,就和謝平殊所表現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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