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晚上返校時,謝平殊整個人都很枯萎。

    20班整體與往常無異,一場家長會無法改變他們勤學奮進的精神面貌,反而會催使更多人知恥後勇,愈挫愈戰。班上除了默唸單詞和書寫的沙沙聲,謝平殊走得躡手躡腳,連呼吸都怕驚擾了同學們。

    謝平殊坐回位置,同桌的呂一一果然連個眼神也沒甩,一門心思撲在眼前的物理習題上,專注得讓謝平殊又有些感動。

    A高人真的很拼,他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像被剝奪了快樂權利的可憐人,但幾乎沒有人意識到這種生態的詭異。

    或許是因爲A高的招生的確很公正,哪怕接受自費生,也把自費線牢牢把握在正常分數線的20分內,使得那些真正無心學習、除了有錢一無所長的二世祖們反而不容易混進A高濫竽充數。

    於是這裏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真正的高素質天才,和把刷題本能刻進DNA的另一類天才。

    “那個,”謝平殊鼓足勇氣,敲敲呂一一的桌面,“我們年級的名次細表貼在哪的啊?”

    呂一一埋頭苦幹,但還是理了他:“樓道公告欄。”

    “謝了。”謝平殊塞好書包,立刻按照傅庭安的囑咐去樓道查看名次表。

    公告欄上還掛着他不朽的功勳——也就是瑪卡巴卡那篇作文,謝平殊面不改色地掃了一眼,心想他的書寫果然一絕,哪怕是A高也未必找得出幾個卷面有他漂亮的學生。

    一旁緊挨着的便是名次細表,足足1001個人,A高卻一點也沒偷懶,每個人的單科分數、基綜排名、文綜排名、理綜排名,以及總分排名,都列得非常清楚,以供學生們參考着選擇馬上到來的分科。

    謝平殊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自己的名字——末尾處,掏出手機拍了下來。

    和傅庭安推測的相差不多,基綜是毫無疑問的第1001名,但理綜和文綜卻沒墊底,理綜排在989名,文綜則是997。

    用V信把圖片發送給傅庭安,謝平殊索性靠在欄杆邊上發呆。

    很痛苦,他只是記個單詞,還錯了近半,但已經感覺很痛苦。

    他和傅庭安對視着,像在折磨彼此,兩個人都在經歷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辛苦。

    現在努力真的還來得及嗎?

    好好讀書真的會有出路嗎?

    他又沒有傅庭安那腦子,傅庭安的方法真的會適合他嗎?

    這樣消耗時間和精力,會不會換來的只會是精疲力盡,以及和傅庭安的徹底翻臉?

    像呂一一那樣的A高人,基礎比他好,腦子比他好,還比他努力,都不一定說自己能考A大吧。

    本科。

    不,專科都行。

    高中畢業了還能有書讀,就值得他上山拜佛千恩萬謝了。

    手機震動了兩下,傅庭安發來的是一條語音:“前邊好幾個的總分都只比你高几十分,你語文不判零分的話,至少能超過三個人。”

    謝平殊沒回復。

    心裏說辛苦你了,這麼千方百計地摳細節給我希望。

    不過傅庭安說得對。

    雖然超過三個人也毫無意義,因爲那三個人都是明顯的偏科,人家文綜或理綜至少有一樣拿得出手,排在了年級五六百的位置,分科後甩掉累贅就能扶搖直上,和他根本不是一個賽道。

    -

    在醫院時,現學完音標的兩個人都很難受。連助教徐宛都沒能熬完全場,半路溜去護士站找小護士聊帥哥了。

    留下謝平殊跟傅庭安兩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跟進。

    傅庭安根本不能理解他爲什麼連48個音標都記不清,謝平殊也死活學不會傅庭安那樣圓潤標準的發音。

    最後還是晚自習時間快到了,傅庭安開恩放行,謝平殊才得以撒腳丫子跑路。

    只有決心還遠遠不夠。

    他們都還沒有預測好前路的艱難險阻,也沒有做好一一克服的心理準備。

    “放輕鬆點。”徐宛驅車送他上學,臨下車時,徐宛抻着懶腰說,“慢慢磨合吧,急不來的。”

    “如果我永遠不能達到傅庭安的預期呢?”

    “安安對你哪有預期。”徐宛說,“他只想對你負責而已。”

    -

    教學樓外還有寥寥學生從食堂裏出來,驚動地上慢行的雀,啁啾叫着,倉皇散開。

    謝平殊兀自發了會兒呆,樓道間有人往來,或低聲討論着習題、或說着下節課的任務,此外倒也有學生議論着與學習無關的事,例如自己許久沒能追平的劇和綜藝。

    林老師從茶水間裏出來,一眼便望見公告欄前孤孤單單的謝平殊。

    論相貌,高二組的老師們都私下裏誇這轉學生長得討喜。個子高挑,身材適中,髮型也修剪得乾淨利落,五官的每一處都端端正正,尤其一雙眼睛,黑多白少,綻着年輕人獨有的光,是看上去根本挑不出錯的一類長相。

    很正。不似徐宛陰柔,不如傅庭安驚豔,卻也不會顯得五大三粗,是前後至少三代的審美都會認可的小帥哥。

    加之謝平殊愛笑,捱罵了笑,考差了笑,被同學誤會着也不忘掛笑,天生一副好接近的樣子,怎麼看都讓人提不起惡感,只覺得他脾氣真好。

    謝平殊剛來A高,沒朋友倒也正常,但他一個人也夠熱鬧,身上鮮少透出這樣的一股子喪意。

    林老師端着茶水觀察了會兒,終於上前:“謝平殊,怎麼不回教室自習?”

    “錯錯。”謝平殊的臉上順滑無比地換上平日撒嬌賣乖的笑容,浮誇地行了個禮,“我這就回去背詩詞。”

    “傅庭安和你說了嗎?補課的事。”

    謝平殊忙點頭:“回老師的話,已經開始了,爭取高三之前趕英超美。”

    林老師看了他一陣,後者是個最平常不過的高中生,臉上掛着稚氣未脫的笑,卻平白令人感到舒心,禁不住相信他嘴裏亂跑的漂亮話。

    “這次語文考試不是你的真實水平,下次認真考,能做到嗎?”

    謝平殊羞赧地抓抓頭髮:“我就怕真實水平也好不到哪兒去,丟人。”

    林老師衝公告欄上經典的瑪卡巴卡略擡下巴:“能有這丟人?”

    “那我下次寫奧特曼。”

    林老師哭笑不得:“有傅庭安這麼個哥哥,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優勢,你自己好好把握,知道嗎?”

    “知道。”謝平殊又有些自豪的意思了,“我肯定不會給我哥丟臉。”

    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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