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都很有隱私意識,排隊交表時不約而同地背面朝上,謝平殊混在人羣裏,也茫茫然地跟着背面朝上,遞給了孫老師。

    按照A高的傳統,一般是提倡文理科五五開,畢竟20個班,開設的人數也是各科10個班。

    但多年現實潛移默化的催化,使得絕大部分普通高中都更注重理科教育,即使是宣揚綜合發展的A高年年扶持文科,也只能勉強維持四六開。

    雖然同學們都背面朝上,雖然20班是A高心照不宣的墊底班,謝平殊也明白,自己前後左右,恐怕沒幾個會選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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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課間下雨,免了跑操,林奇便被謝平殊叫來佔了前排的座,轉身一起刷題。

    聽了謝平殊的提問,林奇也只是靦腆地笑笑,低頭繼續刷數學題:“我選的文科,都知道嘛,我理科不行的。”

    謝平殊心裏卻有些打鼓,林奇摸底考超常發揮,是全班第一,總分在年級排一百三十七,其中理綜排年級六百多,全靠文綜拽分。

    ——文綜排年級二十二,加上基綜後的文總排名,是年級第六十四名。

    謝平殊掐指算了會兒,文總在林奇之前的學生未必會選文科,這就意味着選了文科的林奇很大概率會殺進文科實驗班。

    實驗班什麼概念呢——按照前幾屆的上線率,大概是爬着都能進雙一流的概念。

    謝平殊略有幾分心酸地趴回桌上,右手勾畫初中數學題的的題幹,心情卻很快雀躍起來:“這樣的話,你大學準備考哪?”

    林奇臉紅了大半,小心地張望四周後,小聲道:“C大。”

    N大是國內出名的雙一流綜合類名校,其中哲學、文學、法學等文科專業非常優秀,分數線也是衆所周知的高。

    A高每年的N大錄取人數甚至比A大都會略少一點——雖然也有考生顧及A大本地報考優勢的原因在,但也足見N大的報考難度。

    “牛。”謝平殊在括號裏填了個碩大的“B”,“你肯定沒問題的。”

    林奇說:“你選錯了,是A。”

    謝平殊也不氣餒,虛心求教:“爲什麼?我代公式進去答案是B啊。”

    “題幹描述的明顯是圓啊,”林奇嘆了一聲,“你畫圖...你代的是橢圓吧?你這是題感太差,初中刷的不夠多。”

    謝平殊挨訓時格外老實,小腦袋一點一點,屁也不出。

    林奇替他畫了個一目瞭然的圖,謝平殊驚呼:“懂了懂了,這回真懂了。”

    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覺得他行了。

    林奇哭笑不得:“你問呂一一啊,她數學很好的。”

    “算了吧。關係近了不捨得分。”謝平殊一邊依葫蘆畫瓢地給同類型題畫圖,一邊嘆道,“她是理科天才,馬上分班,文理科樓棟都不一樣。”

    林奇的動作明顯滯了片刻,過好幾秒,才遲疑地開口:“可是...她選的是文科。”

    謝平殊畫圓的手一頓,自動鉛筆的筆芯驀地被他拄斷了一小截。

    昨天在走廊聽到的爭執,忽然又回到他耳邊。

    呂一一幾乎帶着哭腔,據理力爭的聲音經久不停,此刻他卻聽到了第三方林奇被迫宣判呂一一的抗爭失敗。

    “......她理科不是很好嗎?”

    林奇的聲音更小了點兒:“她自己說是...這次摸底考不好,選理科也只能進普通班,不如選文科。”

    “就能進實驗班?”

    林奇滿臉遺憾地搖頭:“還是普通班。而且她主動跟林老師說,想留在自費班...林老師差點沒打電話叫家長過來一起捱罵。”

    謝平殊不說話了。

    他心裏不太舒服,但又不便告訴林奇昨天的所見所聞,那畢竟是呂一一的家事。

    左思右想,也只能裝啞巴,萬一呂一一真是自己想開了決定讀文呢?

    沒等他畫完手裏的圓,上課鈴便響了,去辦公室問題的呂一一踩着預備鈴回教室,林奇也隨之溜號。

    謝平殊偷摸瞄了呂一一幾眼,後者卻一直低頭研究剛從數學老師那邊領來的解析答案。謝平殊這才留意到,她平時放在桌面上的理綜輔導題卷不知什麼時候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數學輔導題。

    看來林奇掌握的確實是第一手信息。

    -

    劉高陽和其他同學則是午休時奔來索要V信的,彼時謝平殊還在後排自主罰站,懲罰自己在數學課上忍不住打瞌睡的壞習慣,劉高陽站他身邊,臨近下課時候,伸手戳了戳謝平殊的屁股。

    謝平殊一個激靈,差點飛踢一腳,好歹顧及數學老師的顏面,只是捧書擋臉,扭頭脣語:“幹嘛?”

    劉高陽蹭過來,遞了一張小紙條。

    自從謝平殊初中有了手機,自覺還沒怎麼用過小紙條,到A高後倒是發現大傢伙都挺復古懷舊,從林奇到劉高陽,還真是弘揚傳統,不相上下。

    小紙條展開,上邊寫着一溜兒的V信號,甚至不乏一些女同學的留名。

    謝平殊看了眼,十來個名字,都是文科成績明顯比理科要好的同學。

    “我聽林奇說你讀文。”劉高陽努努嘴,“我讀理的,得分開了。但是謝哥,我肯定想你。”

    謝平殊忍俊不禁:“你這真不是趁機騙女孩兒聯繫方式?”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劉高陽又用屁股擠他,“快寫。”

    謝平殊被他纏得無法,只能咬着筆帽,行雲流水地寫下自己的V信號,更留了個飄逸的簽名——“你謝哥”。

    下課鈴同時響了,劉高陽一把揪過紙條,一邊塞褲袋一邊往辦公室跑:“謝哥我先走一步啊,問題去!”

    說是問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分科後還得調班,在這的不少人都是中考失利,正常水平差不了太多,否則也不會捨得花大價錢來A高讀個吊車尾的班。此外還有一些高一發憤圖強,追平了不小差距的勵志典範,摸底考的成績也很不賴。

    總之,這次分科後,大部分人都會回到自己真實水平所在的班級,或許此後就和20班的老師們只剩走廊上一擦肩一彎腰的緣分了。

    謝平殊沒去湊這熱鬧,獨自回去位置上默寫單詞。

    他現如今已經默寫到C開頭的一列了,但傅庭安問他是否要嘗試亂序版,省得一輩子卡在A列abandon。

    謝平殊義正詞嚴說NO,你那會兒也少有人提出亂序版這說法,照樣一口氣背完了全部,可見只是恆心問題,與亂不亂序沒有關係。

    傅庭安疑惑:“我在國外讀過書,單詞不用背啊。”

    謝平殊重重地把門拍上了。

    現在也不能不口是心非地捧起亂序版,媽的,能怎麼辦,他確實就是滿腦子的abandon啊。

    -

    秋風晚至,臥室內窗明几淨。

    傅庭安拂開眷戀窗臺的幾枚落葉,拉合窗簾,返回桌前看書。

    他一直沒和人說的是,前幾天的組會,導師似乎是在試探着問他是否考慮延畢。

    導師並不是那類專愛爲難弟子,強迫弟子做苦力的老流氓,相反,導師手下學生的畢業率一直名列前茅。

    提出此事,傅庭安雖然不能非常理解,但也多少能猜到,導師是爲他好。

    倒是俞偲會後特意晚走幾步,有心安慰他幾句,傅庭安此時想來,莫名有些愧疚。

    畢竟徐宛那天罵罵咧咧,痛斥俞偲的時候,可謂是什麼難聽話都罵盡了。

    他卻不便替俞偲說一句冤枉,出賣他V信號的有可能是他親爹。

    V信的通訊錄裏還掛着鄭和澤鍥而不捨的好友申請,拒絕一次再發一次,傅庭安本想直接拉黑,又收到陸安的消息,確定了鄭和澤此舉可能是陸安授意。

    ——而他畢竟還欠陸安人情。

    “嘖。”

    傅庭安心煩意亂地倒在椅背上,眯了一小會兒,終於按下好友申請的通過鍵。

    下一秒,消息提示音響起。

    “庭安,現在才忙完嗎?”

    傅庭安掃了眼他第一次發好友申請的時候——半星期前。

    這會兒問他是不是剛忙完,也不錯,挺會給自己圓場。

    傅庭安把手機丟回桌上,懶得搭理,反手開了電腦繼續給謝平殊出題。

    鄭和澤卻像瘋了似的,消息轟炸接連不斷,一條緊跟一條,連文字帶圖片,美其名曰和他分享國外街景。

    傅庭安忍無可忍,一邊開了靜音,一邊回覆:“沒事就躺列。”

    “躺列”這個詞還是他跟謝平殊學的。

    據說是形容兩個人加了好友之後互不打擾,不翻通訊錄都不記得還有這號人的關係。

    傅庭安還挺喜歡這種,雖然跟謝平殊一天幾十條的日常聊天也不賴。

    但和其他不熟的人,自然還是躺列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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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和澤那邊終於消停了五分鐘。

    隨後,他發了一張論文的截圖,正是傅庭安剛剛登刊《定量金融》的最新論文。

    “你不想聊生活,我們就和以前一樣,討論學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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