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主子不在府中。請回吧。”
阿瑤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被人攔住,她懷裏抱着食盒,又一次停在寧苑門口。
連那護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阿瑤卻坦然一笑,抱歉道:“是我打擾了。”
說完,她便拎着食盒又往回走。
淨棠軒和這離得很近,阿瑤卻不想回房,她漫無目的地走到一處假山邊上,將食盒放到了腳邊。
流水聲叮咚悅耳,阿瑤卻覺得心中甚煩。
她清醒地知道,不是水聲亂,是自己的心亂了。
自那日段雲舟救下她,她便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變了。
一開始她不願正視,也不願承認,直到後來,她每日拎着補湯來段雲舟的書房,她就知道,自己真的動心了。
她覺得自己沒出息,卻毫無辦法地陷進去。
深秋的天氣逐漸轉涼,阿瑤蹲下身子,伸手在汩汩流動的溪流裏攪了攪,有幾尾靈動的錦鯉在其中跳躍穿梭,有時鑽到指縫裏,又涼又癢。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這魚,段雲舟像是那永不停留的溪水,她在水裏徜徉,卻永遠看不到他的盡頭。
阿瑤在那裏蹲了很久,直到手指被冰得麻木,她纔想起來旁邊的食盒,掀開盒蓋,補湯已經放涼了,她託着碗底沉默許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她才伸手撥了撥勺子,將一碗補湯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翌日傍晚,阿瑤喫晚膳的時候,照舊又讓人留一碗給段雲舟預備着。
湛雲欲言又止,想提醒一句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口,應了一聲還是命人去盛湯了。
但實際上,阿瑤才說完那句話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她握着筷子沉默片刻,滿桌山珍海味也覺得難以下嚥。
可沒想到的是,湛雲去而復返,臉上帶着一些驚喜小跑進來,高興道:“姑娘,主子回來了。”
阿瑤手中動作一頓,想要起身,又強壓住脣邊的笑,說:“與我無關。”
“這麼冷淡?”
段雲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穿着一身矜貴的竹青長衫,脣邊含笑,眉梢微微挑起,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裏。
他對着湛雲揮了揮手,湛雲很有眼力見地先行退下,並順手替兩人關上了房門。
段雲舟眼風掃過幾乎沒什麼動過的幾道菜,笑意更甚,他伸手將傻傻坐着的阿瑤一把拉進懷裏,握住她的細腰,伏在她耳邊輕聲道:“見不到我,食不知味了?”
他調侃意味很重,阿瑤雙耳緋紅,不願說話。
段雲舟手上用力,託着她的臀.腿將她一把抱起,阿瑤雙腿離地,下意識地就摟住他的脖子。
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回來的,身上還帶着清冷的竹香,阿瑤輕嗅一口,下巴貼住他的肩膀,閉着眼睛享受他的氣息。
段雲舟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依賴,輕笑一聲,問:“想我了?”
阿瑤抱着他肩背的手緊了緊,仍然沉默,段雲舟也不在意,抱着她走出小廳,往旁邊的臥房走去,他動作輕柔地將她平放到牀上,伸手掐掐她的下巴,故意道:“不說話就是不想了,既如此,明日爺便不回來看你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的,阿瑤還是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拉着他往自己身上貼,她垂着眼睛,不去看他,只小聲道:“不要。”
她甚少撒嬌,平時除了牀笫之事,更是少有這種羞怯的情態露出。
段雲舟伸手描摹她的眼眉,看着她長睫輕顫,好像一顆心都被她撥動,他鬼使神差道:“明日……我帶你一同出門。”
但第二日晨起,他還是食言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兩人竟真的同牀共枕了起來,段雲舟沒再叫人把她丟去廂房,她早上醒來,手裏握的也不再是帷幔和被角,而是段雲舟的袖口。
被折騰了半宿,阿瑤本該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可不知道是怎麼了,後半夜連連噩夢,拂曉便沒了睡意。
看着躺在身側的段雲舟,阿瑤久違地有些不安。
有一種不詳地預感在心頭縈繞,她矇住眼睛,將腦袋紮在段雲舟肩窩,想再多睡一會。
可院中很快又腳步聲傳來,緊接着有人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房門:“主子,您還在睡麼?京中來人了。”
阿瑤沒有睜眼,耳朵卻悄悄地豎了起來。
段雲舟一手按住她的耳朵,一邊問:“怎麼回事?”
外面的人道:“是大太監莊升,此時已經快到定遠侯府了。”
礙於阿瑤也在屋裏,他沒有說的太細,但段雲舟已經明白了。
莊升是皇上身邊伺候多年的大太監,能派他遠赴陵陽,必定不會是小事。想來琅音的證據已經呈給皇上幫個多月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有結果了。
想到這,段雲舟再顧不上一旁的阿瑤,徑直披上衣裳起身,離開了淨棠軒。
阿瑤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口,卻深知自己沒有立場。
既然是和京中有關,大抵是很重要的事吧。
她默默猜想,到了午膳時候,才從段宅中的婢女口中知道,今日到底是有什麼大事。
“聽說了嗎,定遠侯被貶爲庶人了,侯府也被查封了。”
“怎麼就跟一陣風颳過似的,聖旨來的這麼快?”
“說是琅音長公主插手了,定遠侯謀害承音長公主之事證據確鑿,說是要直接押解回京。”
“太子不是也來了陵陽,多半也是爲着這事吧。”
“說是皇上另給了主子封號……”
“是啊,主子蟄伏多年,總算是等到這一天了。”
……
細碎的交談聲順着秋風傳進阿瑤的耳中,太子殿下駕臨陵陽,定遠侯府被抄,段雲舟被被封爵。
連府中的婢女都知道的事情,顯然整個陵陽城都應當是傳遍了。
段雲舟今早便是爲着這件事才離開的麼,那大太監是否就是特意爲着傳智纔來陵陽的?
還是說,段雲舟這幾天便始終是在忙這件事。
他看上去雲淡風輕的,實際上,卻一擊即中,整垮了根基深厚又手握兵權的定遠侯。
阿瑤輕輕咬了咬下脣,想到那幾個婢女話中提到的人,又想到了段雲舟那樁始終沒有結果的訂婚。
或許,段雲舟就是爲了扳倒他爹,纔會選擇去搭琅音這條船。
他和孟月柔的婚事,會不會就是其中的籌碼呢?
阿瑤站在窗邊,看着窗外枯黃的柳葉被風吹起,又飄飄落到地上,那一刻,她彷彿聽到了樹葉被摔得粉碎的聲音。
她差點忘了,自己只是一個舞女,一房嬌妾。
在他需要時爲他紓解欲.望,不需要時,便只是一個擺着好看的花瓶而已。
同時,阿瑤也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是多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是你逾矩了,是你自己奢求的太多,阿瑤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