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直白,秦衡卻展了展眉眼,道:“你知道我是誰,但是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阿瑤夾菜的手頓了頓,手腕調轉一個方向,將青筍夾到了太子的碟子裏。
她淡淡道:“聽說,今上始終沒有女兒。”
這話沒頭沒尾的,秦衡卻聽明白了。
他不禁問道:“你……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
阿瑤卻笑着搖了搖頭:“看來太子殿下並沒有叫人去調查我。”
秦衡的確沒有派人去查她,一是怕她身後有人牽涉太廣,二也是怕動靜太大被琅音的眼線知道。
阿瑤卻說:“你不妨去調查我一下,如果你能接受有這樣一個姐姐,我自然是沒有理由不願意回去的。”
這話裏的哀傷意味實在太過明顯,秦衡側目看了她受傷的頰側一眼,低聲道:“你過的不好,是嗎?”
阿瑤倒是很快收斂了情緒,笑着說:“流浪的孤女,能活到現在已是命大了。”
秦衡抿了抿脣,也伸出筷子學着她方纔那樣,給阿瑤夾了一筷子菜,他像是有些難過:“你知道我是怎麼認出你的嗎?”
“不知。”
秦衡看着她細長的彎眉和勾人的柳葉眼,說:“你和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經確定你就是我姐姐了。”
阿瑤一愣,卻又覺得這話分明有漏洞。
太子的母親自然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見過她的人自然不少。
若是兩人真長得那麼想,別人怎麼會沒有發現呢?
就單說段雲舟和戎嘉平,兩人便都和皇室有着極深的牽扯,她們會沒有見過皇后麼,他們爲什麼就沒有看出她和皇后長得像呢?
她心中有疑惑,卻沒有問出口。
秦衡看着她,接着道:“你這這世上和我最親近的人,我們兩人身上流着同樣的血,一半皇家血脈,一半是蔣家血脈。”
“我就是爲了找你,才留在這兒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阿瑤分明看見他長睫眨了眨,蓋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珠。
在這一刻,他不是居高臨下地儲君,只是一個珍惜親情的孩子。
阿瑤心中一軟,面上卻沒有露出分毫,她冷漠道:“或許我早就死了,或許我不是你姐姐。”
秦衡說:“孤只能盡全力。”
阿瑤看着他莫名有些心疼,卻仍是用一種那個很輕鬆的語氣,說:“我自然是願意跟你回京,榮華富貴的生活誰不想要?”
秦衡卻一點不生氣,反而笑了笑:“好,那我就給姐姐榮華富貴。”
有了這話,阿瑤便安心在這院子裏住下了。
但太子實際上是很忙的,早出晚歸,常常深夜還在書房批公文。
阿瑤雖遠離朝堂爭鬥,卻也知道如今的大梁朝堂是五皇子把持着。
太子遠離京城,想必處境也是頗爲艱難的。
可他卻還是每天抽出時間來和她一起用一頓午膳,有時阿瑤也會有些神思恍惚。
彷彿他們本就是自小生活在一起的家人。
他從不提政事,卻也不避諱着阿瑤,只有一日說是京城來了人,他竟破天荒地勸阿瑤回房休息。
阿瑤覺得奇怪,當下倒也沒說什麼,只在廊下一個錯眼瞧見了來人,腳步當即一頓。
她從前見過那人,具體名字不知,但應當是段雲舟的人。
秦衡叫她迴避,那便是已經知道她從前的事了。
飛上枝頭的事落到她身上,比白日美夢更加不真實。
她看着是淡然接受了,實際上深夜總是醒來,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夢裏。
從一介貧賤孤女變成了皇上的女兒。
她又怎麼會不昏頭呢?
秦衡對她總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怕她心中有怨有恨。
可他根本就不知道,一個公主的身份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
那是權力,是地位,是餘生、後世的安穩富貴。
意味着她再也不必看人臉色,再也不是卑賤的奴婢。
不必被人按在地上掌嘴,而是永遠坐在高位上。
在這些巨大的好處面前,即便她的父親真的狠心將她丟棄又如何?
她沒什麼骨氣,只是一個貪慕權勢的俗人罷了。
阿瑤回了自己房間,當晚秦衡沒叫她一起用膳,她當時便有預感,這場內亂多半已經有了結果。
果然,三天之後秦衡便來通知她收拾行李,帶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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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三月下旬了,阿瑤沒什麼行李,只有秦衡這幾日爲她置辦的春衣。
這段日子一直都是一個啞巴婢女伺候她的,臨行前的那一晚,啞女進屋替她收拾衣物,阿瑤一邊換寢衣,一邊看着那牀上碼的整整齊齊的裙裝。
她又想到了段雲舟。
當時段雲舟送來的幾匹布料,都被她歡歡喜喜收下拿去裁了衣裳,後來段雲舟始終沒回來,她便一次也沒有穿過。
由春再到春,她從十六歲等到十七歲。
等到容貌被傷,承諾被廢,她卻再也沒有見過他一面。
她被他帶來了陵陽,當時的她,不過是琅音長公主府逃出來的一個舞女。
而如今她離開陵陽,坐的卻是太子殿下的車駕。
五皇子夥同琅音長公主密謀造反,京中大亂,傳言重傷昏迷的太子奇蹟般地醒來,而遠在京城的安平侯段雲舟竟倒戈太子一黨,不僅擒住了琅音,還爲太子掃清了一切登基的障礙。
手腕狠辣果決,讓人歎服。
而京中那些愚昧的老臣們也終於明白,他們這是被太子和段雲舟聯手擺了一道。
阿瑤對外部的這些風言風語自然也有耳聞,她早覺出太子不凡,卻沒想到他謀算如此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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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離陵陽不算很近,馬車走走停停,直到四月才快進京。
這回,她不是一個人在馬車上,秦衡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婢女,機靈活潑,名叫水仙。
他們已經快行到京郊了,約莫明日傍晚就能入城。
水仙敲敲車壁,喚阿瑤下車用膳。
阿瑤這一路顛簸地頗有些不舒服,她沒去扶水仙的手,想自己跳下馬車,卻沒想到雙腿一軟,整個人差點跌倒在地。
好在旁邊及時伸過來一隻手,扶住了阿瑤的胳膊。
手臂修長有力,阿瑤偏頭去道謝,對上一雙漆黑純淨的眸子。
此人名喬越,是秦衡的貼身護衛,年紀很輕,武功卻極好。
他性子內斂靦腆,平時不大愛說話,阿瑤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兩人也沒怎麼說過話。
可喬越始終對她很照顧,阿瑤勾了勾脣,點頭致謝,溫柔道:“多謝喬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