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應當是有話想對她說的,兩人坐在一間雅間裏,阿瑤靜等着他開口。
秦衡照舊先給阿瑤夾了幾口菜,然後才放下筷子,醞釀着想要開口。
他的猶豫躊躇實在太過明顯,阿瑤笑了一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雖然已經基本確定兩人的關係,但阿瑤還是習慣於稱他爲殿下。
秦衡糾正了幾次,便也放棄了,直接開始聊正經事:“我們明日便能進京,我已提前叫人安排好了,到姐姐什麼都不必擔心。”
阿瑤點了點頭,說:“殿下喚我來,應當不只是因爲這事吧。”
她看了一眼秦衡蜷縮在桌面上的食指:“是有什麼事,和我有關麼?”
她總是這樣聰慧敏感。
秦衡想到她從前過的日子,更是有些開不了口。
阿瑤卻已經瞧出了端倪,冷靜道:“是誰要見我?皇后娘娘……還是……”
她咬了咬脣,那三個字在舌尖裏滾了滾,終究沒有說出口。
好在秦衡及時截斷她的話音,說:“都不是,是咱們的,父皇。”
他的尾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阿瑤卻神色自然地點了點頭:“自然是該見的。”
不止是現在,包括這一路上,阿瑤的表現都有些過分平靜了。
秦衡看着她,只覺得好像在看一個沒有情緒波動的假人,除了微笑便是微笑,過於平靜過於剋制。
被親生父母扔下十七年,本該是金枝玉葉,卻過了這十幾年卑賤悽苦的人生。
任誰都會有怨恨,阿瑤卻十分冷靜,甚至連恢復身份的喜悅和激動都沒有。
秦衡忍不住問:“姐姐,你其實不想去見他,是嗎?”
阿瑤神色微動,頗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我的選擇重要麼?那是皇上。”
秦衡卻說:“我既答應姐姐榮華富貴,若是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富貴又有何用?”
“他是皇上,可是這天下已經握在我的手裏了,姐姐,若是不想去,不去也罷。”
阿瑤被這話說得怔住。
年輕的英主即將就位,阿瑤看着他,莫名也被他的驕傲肆意所感染。
她脣角終於勾起兩分算得上是真心的弧度:“殿下既然這麼有本事,那我先謝過殿下。”
聲音裏都彷彿含着笑,語氣也更親近了一些。
秦衡剛要說什麼,卻聽得阿瑤接着道:“不過還是不必了,我也想看看他,是什麼模樣。”
想看看我的父親是什麼樣子,更想知道是誰造成了我這一生的痛苦。
最後一句她自然沒說出口,但秦衡已經明白了,他默然片刻,再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實際上,她並不能直接進宮,畢竟如今宮裏還不知道她被尋回來的事,皇上也尚在病榻上纏綿。
秦衡自然是直接進宮執掌大局的,本想讓阿瑤直接住到東宮裏的,可思來想去又覺不妥,最終琢磨了兩天,把阿瑤託付給了喬越。
阿瑤也是那時才知道,喬越的身份不只是一個護衛那麼簡單。
他實際上是明遠侯府的四公子,從前是太子的伴讀,如今是他的護衛,官居正四品。
而他的祖父則是朝中最有聲望的神醫聖手,曾將先帝從鬼門關前頭拉回來,立了大功,由此受封明遠侯。
阿瑤這些年落下了不少毛病,再加上她臉上的傷雖然早已癒合,可卻仍有一道疤痕橫亙在臉側,怎麼看怎麼彆扭。
明遠侯年過六旬卻一點沒有老暮之態,不僅腰背挺直,連鬍子都沒續,看上去也就四五十歲。
不僅身體硬朗,聲音也是洪亮如鍾。
他給阿瑤把脈問診的時候不叫人看着,可他最後吩咐下藥方的時候,徒弟和婢女們隔着兩扇門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阿瑤手上搭着手帕不便動,卻仍是忍不住要問:“喬太醫,我的臉,還能完全消去疤痕嗎?”
明遠侯一邊收拾藥箱一邊道:“能。”
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個字,卻再次點燃了阿瑤的信心。
她自然是珍惜美貌的,這十幾天日日敷藥換藥從不敢耽擱,只怕會在臉上留下一點點的疤痕。
明遠侯自然也能理解,幾筆揮就一張方子,最後特意叮囑道:“小姐在痊癒之前,切記不要碰菌菇和海鮮。”
阿瑤點點頭,應下了。
-
在明遠侯府住了大約十日,京中的各方勢力也清除的差不多了,阿瑤終於接到秦衡派人傳來的話,說是明天會來人接她入宮。
她也沒多想,只以爲是要悄悄帶她入宮見皇上一面,卻不想第二天是大內總管邵慶親自出宮迎她。
轎子也是八擡大轎,一個個穿着深色的內侍衣裳,齊刷刷立在街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們是宮裏出來的。
阿瑤在看見邵慶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秦衡的意思,她被扶進轎中,一路上果然聽到街上行人紛紛議論。
“聽說了嗎?聽說走失的大公主被尋到了。”
“哪來一位大公主?”
“說是早年宮變被人算計了……總之皇家的事都很亂的,只可憐這公主,本該金尊玉貴的,到今年才被尋回來。”
“莫非是明遠侯尋回來的?”
“可不是麼,說是出城採藥的時候救下來的,便收在門下做醫女,十幾年來都沒瞧出身份,今年到了年紀要說親了,侯爺便想收她做幹孫女,那日正在屋外侍疾,便遇上了太子殿下。果真是血脈相連,一眼就瞧出不對了……”
這人說的繪聲繪色,到關鍵處還會手舞足蹈擺活一陣,旁邊人具被他的情緒感染,連連感嘆。
“果然是公主殿下,天生便有神佛保佑的。”
“是啊是啊,喬老侯爺最是心善人好,否則公主殿下一個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不知道要怎麼活下來。”
……
傳言總是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沒過一會,一整條街便都傳開了。
阿瑤坐在轎中,厚實的車簾隔住料峭的春寒,卻隔不住衆人的言語紛紛。
但他知道,這樣的話只能是秦衡傳出來的。
他是要給她安排一個身份。
一個從始至終都乾乾淨淨的身份。
阿瑤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誰對她好她知道。
畢竟,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佛。
即便她真的是皇室血脈、金枝玉葉,也要靠自己,才能步步往前。
一刻鐘後,轎子落地,邵慶親自走過來扶她。
阿瑤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將手搭上了邵慶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