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柄摺扇隔着屏風壓過來。
阿瑤聞聲回頭,正闖進段雲舟那雙無辜含笑的眼睛裏。
明知道他就是始作俑者,可當着衆人的面什麼都不能說。
阿瑤深吸一口氣,強壓着火氣道:“安國公都這樣說了,便叫人請進來吧,本公主倒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大事,非要在訂婚這日來鬧?”
段雲舟聽出她話裏有話,卻什麼都沒說,只挑了挑眼眉,繞過屏風,離得阿瑤更近了一些。
護衛已經將那幾十歲的漢子請了進來。
同阿瑤想象的不大一樣的是,那男人乾乾瘦瘦,看上去並不很健康的樣子,臉上堆滿了皺紋,應當是很操勞的窮苦人家。
阿瑤蹙了蹙眉,問:“便是你在門口鬧事?”
那人戰戰兢兢地給阿瑤行了一禮,周圍圍着一衆好奇的賓客,想走又想看熱鬧。
最後推推搡搡,竟沒有一人避嫌,都留下了。
阿瑤擰着眉,敏銳地察覺到旁邊的衛誠安臉色不大對。
她當即便意識到這人應當是段雲舟故意安排的,便想叫人先把他帶下去,可那男人卻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圖似的嗎,在阿瑤開口之前,猛地往她裙邊一跪,哭求道:“公主!您要爲草民做主啊!”
那聲淚俱下的模樣惹得不少賓客側目。
阿瑤甚至能聽到他們小聲交談議論的聲音。
阿瑤微不可查地偏了偏頭,看着衆人皆是以一副同情的眼神去看着那男人,便知道段雲舟這一招棋是行對了。
她有些騎虎難下地往後撤了半步,道:“到底是何事?”
那男人哭得像是天塌了一般慘烈,當着這許多人的面,也絲毫不覺得丟人,他跪在地上,抽抽涕涕地道:“公主殿下,草民今日冒死前來,只是不想讓您被矇在鼓裏。”
“可憐我那女兒……可憐我的女兒……若不是那負心漢負了我女兒,她又何至於苦苦等他多年?!”
在他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阿瑤便已經意識到他要說什麼了。
餘光瞟到旁邊的衛誠安,果然見他臉色蒼白。
阿瑤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肩膀,壓低聲音偏頭去問他:“你認得他?”
衛誠安閉了閉眼,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
實際上,不止是衛誠安認出了他,坐在隔壁桌上的幾個衛家人幾乎都認出了那男人。
男人聲淚俱下地說了一遍自己如何可憐,自己的女兒死的多慘,最後伸出手指顫抖地指了指衛誠安,道:“是……就是他,公主,我女兒就是被他害死的,我女兒都是爲了他!”
衛誠安還沒反應過來,便見衛誠安的眼睛倏地瞪大,他當即從人羣中擠出,一臉不敢相信地大喊道:“什麼?你在說什麼,誰死了?”
在衆人眼中,衛誠安始終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誰也沒見過他這麼失態的一面。
再一想那男人方纔的話,衆人瞬間明白了這男人今日的來意。
這下,再看向衛誠安的眼神,便再也不是豔羨和賀喜了。
阿瑤無聲地閉了閉眼睛,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衛家的幾個人先急了。
信國公世子,衛誠安的父親衛宏霍得起身,怒道:“誠安,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退開,一切都有公主殿下決斷!”
衛誠安卻像是沒聽見一樣,握着那人的肩膀不肯撒手:“你說啊,你倒是說啊,連心到底怎麼了?”
連心,許連心。
這便是衛誠安當年那個心上人的名字。
衛誠安這句話出來的那一刻,阿瑤便知道,今日的訂婚宴怕是進行不下去了。
衛家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見這情形,不知是誰忽然說了一句:“還說什麼,我們都已明白了。爲了搭上公主,連心上人的性命都能不顧,衛家人真是好手段。”
此言一出,便引來與周邊人連連附和,阿瑤被吵得頭疼。
她握着手邊茶杯的手指忽然收緊,朝着那邊的衛家人淡淡掃了一眼,問衛誠安:“駙馬,你是真的認識他嗎?”
這話實際上是在提醒衛誠安的身份。
他已經是未來的長公主駙馬了,即便心中有其他人,也該看清場合,認清自己的身份。
衛家人自然是不知道阿瑤對衛誠安的舊事瞭如指掌,衛宏想站出來替衛誠安遮掩過去。
卻沒想到,那跪在地上哭訴的男人忽然發力,將衛誠安狠狠推開,他怒道:“就是你們害死我女兒,如今卻還要來糊弄人,你們有權有勢,就可以不顧及我女兒的命了嗎?”
衛誠安雙眼通紅,他被掀翻在地都顧不上爬起來,雙眼通紅的盯着衛宏,啞聲質問道:“父親,你殺了連心……你是不是殺了連心?”
有一位郡王就坐在阿瑤的不遠處,見他始終沒有理會阿瑤,便怒道:“你們衛家到底還有沒有把皇上放在眼裏?!”
場面一片混亂。
衛誠安就像是完全沒聽見阿瑤的話一樣,沒有回答她半個字。
周遭的賓客議論紛紛,衛家人連聲辯解,男人邊哭邊罵,衛誠安心痛質問。
阿瑤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個密不透風地罩子罩在其中,整個人憋悶不能透氣。
有人朝她投來憐憫和同情的目光,阿瑤卻只想笑。
她沒想去再去管眼前的亂戰,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將手中的茶杯往前一推。
瓷片崩到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清脆地聲音奇蹟般地止住了一片吵鬧,有幾個人瑟瑟地往後站了站,似乎是怕阿瑤發起火來傷及無辜。
可阿瑤的表情始終很淡,她甚至還伸出右手,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理了理袖口。
“既然是衛公子的家事,本公主也不便干預。”
她最後看了衛誠安一眼,站起身對着賓客淺淺一福身,道:“不過,這樣的大事還是該由皇上決斷,我累了,勞煩諸位賞臉來一趟。來人,送客。”
有人還想說什麼,卻被水仙帶人攔住。
阿瑤微笑着朝衆人示意了一下,搭着婢女的手,回了後院。
都是一直以來伺候阿瑤的婢女,都知道阿瑤的脾氣,阿瑤只淡淡地擺了擺手,她們便十分自覺地退了下去。
阿瑤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裏,疲憊地往牀上仰面一躺。
她最煩人多,更何況是這樣的場合,你一言我一嘴的,聒噪得要死。
再想到今日衛誠安的反應,阿瑤側了側身子,把腦袋扎到了柔軟的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