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時暴雨是關中平原入夏後的特色,一場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雖然勢頭很猛,但其實也只溼了一層地面。

    員工終於回來了,是個操着很重口音的中年女人。言蕭還坐在空調機箱上,關躍站在旁邊,襯衫幾乎全溼透了,想必在她眼裏看來是一幅很壯觀的畫面。

    大概是他們之間的氣氛太僵了,員工給他們準備汽油期間都沒敢怎麼說話,眼睛一直在他們身上掃來掃去,還解釋了好幾次自己離開的原因,完全是把自己當成他們之間氣悶的理由了。

    言蕭衝着她笑笑,以作安撫,只是一對上關躍的視線笑就藏起來了。

    油加好了,算算也沒耽誤多少時間。她買了包煙走回去,照舊坐在了後排。這個位置據說被稱爲“領導位置”,讓她有種關躍是她司機的感覺。

    那位“司機”沒什麼表示,除了時不時看她一眼之外,沒再跟她說過話。

    但這樣的眼神已經足夠讓言蕭心煩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就總是這樣時不時地看自己,和剛纔抱起她時的眼神一樣,灼熱,幽深,不可捉摸。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的眼神裏充滿癡迷,臉上寫着臣服,而不是無端的關注,又懸着吊着不讓靠近。

    車又開了起來,雨後的空氣裏有種泥土翻新的味道,溫度卻好像又高了一點,初夏的風撲進車窗,捲走瀰漫的燥鬱。

    車很快,幾乎是全疾馳,開入無路的荒野時只不過纔到傍晚,烏雲已散,天邊一抹燦黃的晚霞。

    路途顛簸,車身搖晃,關躍忽然說了句:“小心你的傷。”

    言蕭置若罔聞,這種關心對她而言根本沒有必要,他是她的誰?

    漫長的一段沉默之後,車停了下來,目的地到了。

    裴明生是早上動的身,這會兒已經到了好幾個小時,就在路口邊等着。他的身上穿着很正式的西裝外套,裏面也是件白襯衫,但比起關躍來就顯得無比的斯文俊秀。

    “下了場雨,還以爲你們要晚到了。”他邊說邊走過來,拉開言蕭的車門,含笑打趣:“歡迎言領導蒞臨視察我隊工作。”

    言蕭往宿舍那邊看了一眼,當前那排灰白盒子一樣的房屋上新插了面旗幟,比起之前有了番新氣象。

    “開車辛苦,先休息一下。”他拍拍關躍的胳膊,轉頭跟言蕭低語:“等會兒我去找你,有事跟你說。”

    不知道爲什麼,言蕭覺得裴明生說這話時有種難以自抑的興奮,只不過她並不感興趣。

    擡腳往宿舍區那邊走,似乎有很多人在那兒,一片人聲鼎沸,老遠就看到幾張老熟人的臉。

    華教授顯然對於裴明生的到來很是歡迎,站在屋門口和一羣新隊員和藹地說着話,歡聲笑語的,甚至都沒注意到她跟關躍回來。

    言蕭不知道他對這個隊的底細知道多少,但料想王傳學跟石中舟是知情的。因爲那兩位一見到她就一副老鼠見了貓的神情,擠在一羣新隊員裏衝她訕訕地笑,然後就跑去關躍身邊了,說着不着邊的話題,迴避着她的視線。

    言蕭並不意外,仔細想想,很多細節也早就有所披露,只是當時沒想到罷了。

    關躍的眼神忽然看了過來,石中舟跟王傳學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他們的話題終止了,王傳學有點關切地問:“言姐,聽說你受傷啦?”

    “這點小傷算什麼,比不上你們衝鋒陷陣。”言蕭勾着嘴角衝他笑,笑得他不敢接話。

    石中舟打圓場:“關隊跟言姐剛回來,累着呢,有話也別現在說了。”

    “對對,言姐先休息。”王傳學一下來了精神。

    言蕭沒再跟他們糾纏這個話題,這個隊伍能組建起來顯然靠的是平頭、裴明生還有關躍,跟他們計較沒有意義。

    宿舍裏還是老樣子,言蕭推門進去,現吳爽居然也回來了,坐在那兒整理着衣服,看到她進來笑着打了聲招呼:“言姐,路上還順利嗎?”

    “嗯。”除了關躍那一抱,沒什麼不順心的地方。

    言蕭把淋過雨的外套脫了,手機充上電,忙着自己該忙的事。吳爽似乎也找不到別的話題,宿舍裏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好在沒一會兒石中舟就過來叫吳爽了,她出了門,頓時讓人覺得自在多了。

    人多了,外面就一直吵吵鬧鬧的。

    言蕭在牀上休息了會兒,耳朵裏聽着這些聲音,回憶起自己以前也曾是其中一員,每到一個新地方都很興奮,每每想到接下來可能會有新的現從自己手底下探索出來,使命感和成就感更是無以言表。

    歷史在他們腳下,也在他們手上;歷史在他們心裏,也在他們夢裏。

    但是現在她已經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他們的世界很熱鬧,卻跟她沒多大關係。

    她已經習慣坐在安靜的工作室裏,戴着雪白的手套小心翼翼地觸碰脆弱又精貴的古物。她的眼裏只剩下燈紅酒綠的街市,耳朵裏只聽得見財富滾過的喟嘆。

    她看不到歷史,她只有她自己。

    不明白裴明生爲什麼希望她留下來,或者說爲什麼一早就邀請她過來,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值得她來的?

    以前倒是還有關躍這個理由,現在……嗬。

    門被敲了兩下,門外傳來了裴明生的聲音:“言蕭,是我。”

    言蕭正等着他呢,起來拉開門,他站在門口衝她微微笑着:“一起走走?”

    她走了出去,裴明生在前面領路,腳下的茅草還帶着沒來得及乾透的雨水,踩上去沾溼了鞋面。

    “師妹,我們雖然是一個導師門下,但好像從沒一起參與過田野考古吧?”

    言蕭走得心不在焉:“嗯。”

    裴明生比她高兩屆,成績又好,當初她參加考古工作的時候,他的資歷已經足夠進研究所了。

    “我本來希望這次可以有這個機會,如果沒有那條大魚的話。”

    “我說過我早就不幹考古了。”

    “我知道,但是這次不一樣。”裴明生停了下來,一手扶着她的肩膀,鏡片後的雙眼隱隱亮:“這裏有個重大現,重大到連那條大魚都想親自現身的地步。以前那麼多遺址和古墓被他們破壞,這條大魚從沒出現過,這次連他都按捺不住了,你知道這其中的意義嗎?”

    言蕭抱起胳膊:“什麼重大現?”

    裴明生轉過身,目視着前方。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墓坑附近,遮雨棚豎了起來,墓坑入口方方正正,像一汪方池,掩着暗暗的天光,下面不知藏着多少晦澀深奧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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