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聽見聲,果真停住腳步,氣息發沉,回眼看跪在地上的婦人,濃黑的眉毛皺起。
跟在身邊的大太監福如海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很是有眼力,弓腰在皇帝耳邊道“皇上,這是慕尚書府上的二小姐。”頓了頓又道“也是裴侍郎的夫人。”
很巧妙的說法,先未直言慕晚晚是尚書府的小姐,再說是裴泫裴侍郎的妻。
皇帝漆黑的眸盯了慕晚晚一眼,“嗯”了一聲,轉身欲大步而去。
“皇上,臣婦有事要說。”
已是深秋,涼意襲背,此時慕晚晚卻是掌心一片粘膩,發了汗。她嚥了嚥唾,剛要開口,被一道沉穩又帶着威勢的聲堵住了話頭,“要是因爲你父親的事,大可不必再說。”
猶如霹靂直奔她頭頂,轟然而下。
高位者似山中猛虎,一念決定世人生死。慕晚晚此生從未覺得在無上權勢面前,她是這般無力。
李胤說完,匆匆而走,連眼神都沒再她身上停留。
直到人影看不見,慕晚晚才鬆開攥緊的手,脊背一彎癱坐在地上。
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皇上,您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外面小太監通報,婉沛聽見之後並沒很快出來接駕,反而美眸微闔,半做睏倦,鞋襪都沒穿,踩在地上。衣帶半解未解,只樣子做禮,就像麪條似的貼到了進來的李胤懷裏。
嬌軟美人在懷,如一團清香的溫水,誘人入骨。
李胤沒推開,雙手垂在身側,目光沉沉地落下,也沒攬住身側人。
婉沛嗔怪,“皇上,您倒是抱抱臣妾呀!”
李胤眼裏風雲不動,微微如墨,粗礫的指腹按住她着了胭脂的紅脣,常年習武,他的指腹磨出厚厚的繭子,好像砂紙,不留一絲情意攆上那一朵嬌豔,低聲開口,“爲什麼要見慕氏?”
婉沛忍痛,稍稍離開,眼睛微轉了一圈,吐吐舌頭,女兒家的嬌態在她臉上顯得和諧,“您醋了?”
“日後少和慕府的人來往。”他道。
婉沛墊腳吻住李胤的喉骨,乖巧地道“臣妾知道了。”
慕晚晚回府時,馬匹在長安街突然受驚,狂亂不止。衝向周邊的商販攤子,揚聲嘶鳴,馬車左右震盪,好不容易被僕從拉住,慕晚晚坐在車裏身上不少的地方磕了青。
終於回到裴府,她託着滿身疲累入到院裏。院裏灑掃迎門的人看她的目光躲躲閃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慕晚晚覺出不對,快步回屋,屋中沒掌燈,甚至連一個下人的人影都不見。推門迎面鼻下是一股靡靡曖昧的味道。
她不再是閨閣的姑娘,這股異味熟悉無比。
跟在後面的柳香不知,開口道“這些小蹄子都是怎麼回事,屋中這麼大的味道也不知收拾收拾!”
慕晚晚閉了閉眼,雙手攥緊,一步一步走到水墨九曲屏風處,定住腳,這幾月裏發生這麼多事,早就沒有什麼是她承受不住。她沉口氣,步履頗爲踉蹌,若不是扶住屋中的桌案,險些摔在地上。
柳香點燃燭火進來,昏暗的風光照得裏間一切一切都是那麼清晰。
圍幔垂落在地上,牀榻皺亂,被褥蜷成一團,上面粘膩水漬,斑斑點點,耀武揚威地嘲諷她。
嘲笑她識人不清,嘲笑她三年的無知蠢笨。
多麼,多麼的令人可笑!
她一心歡喜的夫君,竟用這種方法羞辱她。
柳香再不識人事,也知道牀榻這一團亂是怎麼回事,她怕夫人傷心,放下燭火,急匆匆地上前把被褥全都抱起來,“夫人奴婢這就都處理了。”
“扔了!”慕晚晚哭不出來,只覺疲憊厭惡,輕聲嘆氣,用最後的力氣怒聲嘶吼,“全部都扔了!”
柳香點頭,飛快地跑出門。
慕晚晚落座在木凳上,今日的兩眼哭得紅腫,乾澀腫痛。忽地,她記起那一雙金線雲紋的金靴,那個高高在上,把她父親打入牢獄的帝王。
婉沛說是她在李胤耳邊吹了枕頭風,讓她父親下獄,她多少不信。雖第一次見到大昭的開國皇帝,但慕晚晚有種直覺,他不會輕易受女人左右,若這件事真是他暗中謀劃已久,怕她當真是沒多少可能救出父親。何況今日他那一番話,讓她的心裏更是沒底。
夜色深,年輕的帝王拉開圍幔下榻,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衣帶沒系,露出精瘦的胸膛。身後一隻素手伸出,纏住他的腰,指腹在下面打轉。婉沛赤身貼在後面,嬌聲,“皇上,這麼晚了,您就在這歇着吧。”
李胤薄脣抿成一線,眼睛落在下腹的手上,聲音沉下,“朕記得和你說過,做好自己的本份,侍寢不是非你不可。”
婉沛黯然,落下手,垂眼道“臣妾知罪。”
她一直都清楚,大昭的這位帝王,殺伐無情,雖不貪戀美色,但後宮中的女人也從未少過,若不是她識趣,沒有母族牽絆,怕是今日住在這的人還輪不到她。
想到當初,她爲了一朝飛上枝頭,不惜在隆冬之時着素衣做水袖舞,好在還算順利地得到了帝王的恩寵,留在了他的牀榻上。但婉沛心裏何嘗不明白,她不過是李胤拿在手裏與皇后抗衡的棋子。
楚雲軒外龍攆一直備着,福如海在屋外打瞌睡,眼皮半耷拉着,忽聽門響,本應在屋內安寢的人突然出了來。睏意瞬時盡無。
福如海忙上前恭敬,“皇上。”
李胤儀容休整,寬肩窄腰,明黃的龍袍穿在身上,襯身姿高大。畢竟是馬背上的君王,殺伐中透着血性。他一手背在身後,拇指的玉扳指轉動,“去椒鳳殿。”
福如海一愣,皇上許久不去皇后那了,今兒是怎麼了,竟然夜裏起來要去皇后寢宮。只一瞬的想法,倒底君心難測,福如海是個人精,不敢多問,立刻垂首,道“奴才遵旨。”
“擺駕,椒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