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晚唐浮生 >第四章 西守東攻
    崤縣郊野到處是待收割的麥子。

    軍士們路過之時,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河洛這地方,多的是廝殺的大頭兵,但糧食一直以來都是緊俏物資。

    大塢城建立之後,防線往東推了三四十里。崤縣頓時成了後方,五千戶華州夫子、橫山党項在此生活,已經收了兩茬糧食。

    去年年底的時候,崤縣五名主要官員、若干雜任陸續到位,靈州還有農學博士帶着學生來自指導百姓耕作。

    這個憑空生造出來的縣,已經成了河洛李唐賓集團的重要休整地,以及各衙門集中辦公的地方。

    聽聞還有個澠池縣,縣理在大塢城,不過那裏是前線了,到處是蕃兵與衙軍,可沒人種地放牧。汴軍那邊也有個澠池縣,縣理在舊址——都是大唐治下,但卻有兩個澠池縣,兩套官員班子,互不統屬,雙方在這片山區的爭奪可謂已經白熱化,有當年後周、北齊的味道了。

    三千人馬沿着驛道一路東行。

    路兩旁的正在割麥子的農人站起來捶了捶腰,情緒複雜地看着這些意氣昂揚的武夫。

    終日勞作,結餘大部分要被拿走養這些武人。但武人們幸福嗎?幾乎每個月都有棺槨從東面運回來。

    能混上棺槨的,至少也得是軍中副將或者蕃部小頭人級別。普通大頭兵,刨個坑埋了就完事了,哪用那麼麻煩?他們在後方的家人,甚至都不一定清楚自己的父親、丈夫、兒子死在哪裏。

    提頭賣命,公平買賣,沒什麼好說的。

    農人小心翼翼地彎下腰,繼續割麥子。汗水沁入泥土之中,一點一滴。或許辛苦,但至少能和家人團圓,似乎也不錯。

    二十九日,大軍宿於崤山之下,鎮守胡郭城的符存審親自趕來與王建及敘舊。

    “楊師厚去蔡州了,也不知道近況如何。”符存審看着東行的王建及,有些羨慕。

    他守胡郭城很久了。

    手底下最初只有少許來自天柱軍的老卒,以橫山党項山民爲主。守城一年之後,這支部隊已經被他練得如臂使指,不但能擊退從南邊攻過來,試圖繞到二崤山北邊的汴軍,偶爾還能衝下山還以顏色。

    但李唐賓遲遲沒有調他去別的地方。沒有機會,如之奈何。

    “楊師厚現在還能蹦躂蹦躂,待再過兩年,蔡州遍地烽火,他手頭就那點兵,能濟得甚事?還不如投過來。”王建及回想起了當年從河陽一路前往靈夏的舊事,想到妙處,與符存審相視一笑。

    那年的荒唐事啊!

    一人發一根削尖的木矛,以四百河陽兵爲骨幹,帶着幾萬百姓,浩浩蕩蕩穿州過縣。

    “此番東行,保重。”

    “放心,汴賊西守東攻,沒什麼的。”

    八月初一,三千人抵達大塢城。

    城內外人聲鼎沸,操着各種不同語言的蕃兵雞同鴨講,烏煙瘴氣。

    騎兵從這裏出發,活動範圍大大增加,一般要到東面百里外的硤石堡,纔會遇到汴軍騎卒。

    說騎卒也不準確。他們是騾子軍,遇到夏軍騎兵時,往往下馬作戰。

    騾子軍如今最主要的工作,大概就是護衛在步軍兩側,遠遠驅離騷擾的夏軍遊騎。

    他們曾經試圖奔襲過崤縣,但大塢城建起後,註定了大隊人馬無法通過。而過去的是小股遊騎的話,沒有意義,會淹沒在五千戶土團鄉夫的汪洋大海里。

    夏軍也曾經派騎兵從大塢城出發,奔襲汴軍後方。他們面臨的困難是一樣的,堡寨衆多,分割了你的兵力,最坑的是,新安以西都是一片白地。

    雙方的騎兵、騎馬步兵,在這片山區完全成了從屬於步兵的輔助部隊,最終還是得老老實實啃堡壘,層層推進。

    八月初三,王建及帶着人馬抵達澠池城西南。

    彼時戰場上發出了一陣巨大的驚歎聲,千瘡百孔的澠池南城牆塌陷了一大片。數千蕃兵以五百人爲一營,順着豁口輪番往裏衝。

    “打下澠池縣,這裏就是你們的家,人皆給地。”數十騎卒繞着靜待出擊的衆多蕃人,大聲吼道。

    土地,就是邵大帥獎勵給蕃人的東西。可以說是軍餉,也可以說是賞賜或撫卹。反正依照李唐賓這個不斷派炮灰送死的打法,如果全按正規衙軍的撫卹來養,財政是支持不住的。

    “他奶奶的,來晚了!”王建及一拍大腿,怒道。

    “沒晚!”數十騎忽然奔至,領頭之人赫然便是板着臉的李唐賓。

    “立刻東行二十里至千秋亭,當道紮營。歸屬順義軍軍使安休休指揮,不得有誤!”李唐賓下令道。

    王建及愕然,還要往東?不過他反應很快,立刻應道:“末將遵命。”

    離開之前,還最後看了一眼正在激戰的澠池城。

    如螞蟻般卑微的蕃兵順着豁口往裏衝,不斷被箭射倒,又不斷有人涌上。一隊接一隊,一營接一營,汴軍連修補城牆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一點點往裏擠。

    純靠人命硬填!王建及嘆了口氣,走了。

    ……

    新安縣之內,胡真坐立不安,額頭生汗。

    朱全忠側躺在胡牀上,目光陰鷙,表情兇狠:“西守東攻,你就守得這個樣子?大順二年臘月,我親領十萬大軍,將邵樹德趕回了陝州,可現在呢?大順三年,夏賊復來,連破數寨,置崤縣,築胡郭、大塢二城,已是出了陝州,在河南府獲得了立足之地。今歲,賊兵還來,眼下兵圍澠池,你指望他們糧盡退兵嗎?”

    “大帥,末將無能,請責罰。”胡真起身,真心實意地說道。

    河南府這個爛攤子,他是真的沒什麼好辦法。就這麼點兵,夠幹啥的?

    而且夏賊的攻勢太猛了,那些蕃兵簡直就不算人,死了一羣又來一羣。雙橋寨之戰,事實上寨子裏準備很充足,但蕃人輪番圍攻,前後死傷三千餘人,硬是把這個寨子破了。他都不在乎人命,你還能說什麼?

    派出去的援軍也經常受阻,更何況他也沒多少援兵可派。從夏賊第一次出陝虢開始,他們就在不斷地接近洛陽,如果再不重視西線,胡真懷疑早晚讓他們推到新安城下。

    朱全忠盯着胡真看了半晌,差點就把手頭的一方石硯給砸過去,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罷了。”朱全忠坐正了身子,道:“待徐州克復之後,大軍回返,屆時給你增兵。”

    洛陽,是汴州西面的屏障。打成一片白地其實沒什麼,因爲本來就沒多少人,但絕不能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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