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祈安是接到邵羽的邀請來的。

    若說初見時他只是因其隱藏修爲有所關注,其後進展到朋友關係的話,在射日遺址之前,對方展露真容時,血煉宗·深受師妹們歡迎·大弟子便是心動了。或者說,更早一些的時候,在蘭陵花會上見到明心鏡顯現出來的身影的時候,他便心有情思,晚些時候,才知道自稱玄魚正是那個人。

    心裏不是沒有羞惱的。

    見到‘神祕少年’之後,他還曾對自稱‘邵毛’的某人說過傾慕之語,那時候,對方不知道是不是暗暗好笑?本可以以此作爲話題去詢問,藉此展開一段戀情,然而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射日遺址之前,玄魚當着衆人的面毫不扭捏地和玄歌表現出親密之意,其他人或許會認爲這是師兄弟感情好的體現,可如裴祈安這般因自身愛慕男子,便對男子間的感情敏銳些的人,又如何瞧不出那種旁若無人的氛圍?

    想想之後打聽到的消息吧,幼時的玩伴,同門師兄弟,都沒有過其他戀人,好得如膠似漆……簡直是一點空隙都不留給別人啊。

    裴祈安死心了。

    不過在接到兩人要舉辦雙修大典+建立門派的消息時,他依然十分不爽,憑什麼我這裏還有一大堆師妹擺脫不掉,你那邊就修爲正果還要建立愛巢了?

    人比人……說多了都是淚啊。

    血煉宗的大弟子望着衣櫃裏的各色法袍,陷入了沉思。

    一個時辰之後,他決定了自己的裝扮。

    邵羽的邀請中有兩個時間,一是他和於歌到達靈寂國的時間,二是雙修大典舉辦的時間,註明如果到的早,擺放東西建設門派之類的肯定要搭把手——裴祈安能肯定,並不是每份邀請都這麼措詞的,參與到門派的建設中,等於或多或少會知道門派的機密,其中蘊含的信任,叫他心頭炙熱。

    得友如此,幸甚。

    出門的時候不可避免帶了一串尾巴,在發現自己到了正主還沒到的時候,裴祈安是很耐心地準備等等的,師妹們卻議論紛紛,表示大師兄受了委屈居然要等人,五百隻*N的鴨子一道發力,虐得他愈發平心靜氣。

    可碧殷到了以後,血煉宗大弟子便不太淡定了。

    難道他和對方是一個待遇的嗎?

    也不知道除了那次大潮共同迎戰章魚妖,好友和秀江城主之間還有何交集,還是等見了邵羽問問吧。

    這樣想着的裴祈安繼續等待,風度卓然。

    第三方到了。

    來人神通廣大,有遮天之能,威勢極盛,最重要的是,和他撞衫了。

    裴祈安:“……”

    他忍不住去瞧這位來客。

    ——然後受到了暴擊。

    首先撲面而來的,是“道”。

    曾聽師父言到,上古大能之佼佼者,舉手投足可曰爲“道”,即使僅僅是在旁觀察其一舉一動,都能感受得到“道”之宏大深遠,天資超卓者還可從中領悟道理,提升心境。

    幼時的裴祈安初聽此事,也是悠然神往,但他在修真界行走這些年來,去過許許多多或是行人如織或是人跡罕至之地,見到許許多多久負盛名之人,然從未有一人,能帶來此等感受。

    如今遇上了,卻是在這種場合。

    這種出現的人必定和邵羽關係匪淺的場合。

    一時之間,裴祈安心中複雜難言。

    邵羽啊邵羽,你還要給我多少意外呢?

    即使早知兩人君子之交,本就對對方的人際關係瞭解得不夠詳細,驟然發現此番事實,血煉宗大弟子心中依然起了波動。

    他略微平復,又忍不住去打量同樣一身玄衣描金的男子。

    這次的重點,是對方的臉。

    ——然後受到了會心一擊。

    上蒼窮盡心力,或許也再不能雕刻出如此完美的作品了吧?

    似牡丹國色天香,卻比牡丹華貴;似海洋遼闊莫測,卻比海洋神祕;他是衆生的極致,是道路的終點,是開天闢地時,混沌中透出的第一線光明!

    裴祈安心神俱震。

    他的容貌在修真界也是一等一的,但在這人面前,竟是連絲毫比較的心思都不能興起——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些。

    這人當然是妖王鯤鵬。

    也只能是他。

    從找到自己的血脈親子起,鯤鵬久不見增長的修爲便有了起伏,上次和崽崽見面之後,素吾便閉關了。在此之前,他囑咐隨身侍從,若是有兒子的消息,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因此接到消息後,愛子心切的某人便打點好一切,先趕過來了。

    和修士們被擾亂了閉關總會有各種損失不同,鯤鵬閉關之時依然會有部分心神關注着外界,這是長久的歲月帶給其的饋贈,讓這上古大妖能夠在閉關狀態下隨時脫出,且依然收穫頗豐。

    這時候的鯤鵬,連邵羽見到了都不免恍惚一下,更別提其他人了。

    不止裴祈安,整個組隊來的血煉宗、秀江城主、小門派們、麒麟衛,都爲其容光所攝,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

    萬籟俱寂。

    有個詞叫返璞歸真,講的是修爲到了一定境界的人,能夠達到最質樸的狀態,瞧上去反而像個普通人,鯤鵬當然可以做到,但他此來,做的打算本來就是威懾,又怎會收起一聲威勢?

    素吾的視線,移到了身着和他同色衣袍的修士身上。

    這人盯着他的臉看的時間,也太長了些。

    崽崽還沒到,鯤鵬準備找點事情消磨時間,他詢問:“你認識我?”

    裴祈安腿有點軟。

    果然是衣服的問題嗎?這麼多人爲什麼問我,一定是衣服的問題對吧?明明前輩你穿起來好看多了我還不夠慘嗎求放過,這個問題真的沒法答啊難道要說我本來想穿好一點把於歌比下去結果被你……QAQ

    場上本是無聲,如今鯤鵬主動打破了這寂靜,其他人也漸漸回過神來,不等裴祈安想好怎麼回答,便有個聲音顫抖着道:“前輩是百花羞……”

    這聲音本來極小,可週圍實在是太安靜了,蟲鳥的鳴叫聲和花木的飛舞聲都彷彿在一股莫大的威壓下止住,這聲音便變得清晰可聞,讓人們的視線都隨之轉移,連鯤鵬都望了過去。

    每個人都盯着他。

    在如此巨大的壓力下,木通依然堅持着說完了:“……她爹?”

    咱說話能不大喘氣嗎?!

    ——想必這是在場諸人共同的心聲。

    等等,他說了什麼?

    百花羞的名號,沒有幾個人不知道,許多人沒有見過她的容貌,只是憑藉些流傳出來的消息和嚴重失真的美人圖,不過僅憑着她完勝天香榜首位這一點,便足以令人嚮往其“天香”了。

    小聲的議論如細微的浪濤般涌向清溪派所在的位置,木通高昂着頭,執着地仰視男子。

    蘭陵花會上,他的明心鏡第一次映出了百花羞的身影,自從之後,也不知多少修士的心便系在了這神祕少女身上,自然也包括了木通本人。若不是沒再找到五百年份的靈犀角,他絕對會見到玄歌就照,以圖再瞧一次那完美無瑕的夢中人。

    花會之後的射日遺址行動,清溪派理所當然地沒有參與,他們不喜爭鬥,也沒有資本去爭鬥,因此木通並沒有瞧見邵羽和於歌掉馬甲現出真容的那一幕,後面倒是聽朋友說過,但他是不信的,且始終認爲百花羞確有其人,射月谷的玄魚也許和少女有親緣關係。

    曾經有對着一尊石像花癡三年的記錄的木通,算得上修士中的藝術家,在丹青一道上頗有建樹。對於碾壓柳依依的百花羞,他印象深刻,一直試圖將其容貌保存在畫卷中,卻始終不能創作出滿意的作品,雖然每每不能描繪出其神韻,但也將她的容貌記得更牢。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說的就是他了,即使到現在,木通也依然在畫百花羞,所以在見到鯤鵬時,即使面對巨大的衝擊,同門大氣也不敢喘,他也依然頑強地發現了男子容貌上和百花羞的相似之處,且大膽求證。

    鯤鵬神色淡漠,負手而立。

    殿下的過去,仙鶴們不敢擅自調查,請示王時,鯤鵬乾脆去問了幼崽,邵羽乾脆利落地答應了,想看看仙鶴的情報網能達到什麼程度,拿到了結果以後還給爹爹補充了上面沒有的。

    關於百花羞的故事,鯤鵬是知曉的,對此頗有些哭笑不得,是以某一日通過法寶發現邵羽的女裝扮相時,心情特別複雜。

    良久,素吾開口,辨不清喜怒:“我們長得像嗎?”

    決明子伸手,在背後錘了師弟一下。

    木通踉蹌向前,險些撲倒。

    決明子迅速把手收了回來,十分尷尬——錘重了。

    木通再次仰首,道:“很像。”

    他神色篤定,信心十足,加重了語氣道:“非常相似。”

    鯤鵬展顏而笑。

    這一刻他脣角微勾,五官生動,好似千萬年前的古蓮子一夕綻放,香遠益清,亭亭淨植,生機與美好被極致展現,遠方彷彿傳來極飄渺悠揚的絲竹之音,男子微笑着道:“不錯。”

    裴祈安:“……”

    天啊我對着邵羽的爹看了那麼久?!

    ——他受到了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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