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寂國。天縱印旁。

    天縱二字隨着主人的心意黯淡下去,仙器將身上的植被挪了一些遮擋住字的痕跡,默默假裝成一座普通的山。

    仙器的僞裝非常完美,天縱城存在了那麼長的時光,在修真界算是小有名氣,古往今來,好些大能都曾在這山峯上停留,卻無一人發現其真實。

    這般想來,於家的先祖足以自傲了。

    天縱印和射日弓不同,後者是后羿昔日所持武器,更孕有金烏的一點真靈,箭出時帶着前主人一往無前和金烏焚盡天下的氣勢,射日弓有靈性,但無靈智;前者則不同,天縱山自古而今,日日受百姓尊崇祈求,純粹的請願之力將其供養,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正是“神”的養成方式。

    三皇五帝因何超脫?

    不過是“人主”二字罷了。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神話,說的卻是同一個道理。

    民心。

    靈智既生,便會有好奇,會有思考,此時的天縱印便靜靜蟄伏着,留意着外界的動靜。

    距它最近的,是清溪派。

    此時,木通正苦勸着同門們:“掌門師兄,各位師弟,我們還是走吧。”

    衆人議論紛紛,掌門決明子苦笑道:“我們還能走到哪去?”

    清溪派是依附着天穹宗的一個小門派,技能點幾乎全點在培育靈植上,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本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不料大樹變故頻出,先是天香榜第一美人、令無數弟子魂牽夢縈的柳依依失蹤,遍尋不果後魂燈竟是熄滅了,整個天穹宗譁然,幾乎全都亂了套。

    掌門蘭陵十分頭疼,讓最看重的真傳弟子問陽全權處理此事,偏偏問陽和柳依依同是下任掌門的有力競爭者,平日的關係便不太友好,此等安排雖然表面上將喧譁壓下,暗流卻愈加洶涌。

    不出一月,問陽便稱已查明事實,召集了所有弟子,於衆目睽睽之下,指認掌門蘭陵謀害柳依依,目的是爲了給自己鋪路,因爲他便是掌門在凡間留下的兒子。

    天穹宗徹底亂了。

    有人說蘭陵掌門當場走火入魔,有人說問陽內心深愛柳依依不惜弒父,有人說天穹宗如今許進不許出……到處都在捕風捉影,好像天穹宗不久之後便不復存在,附屬於它的門派也感受到了重重阻力,有些以往輕易能做成的事情,如今卻難辦了。

    說到底,以前一些人和這些小門派合作,多半是瞧在天穹宗的面子上罷了。

    清溪派受到的影響算是小的,畢竟他們和其他門派交易時所提供的、自家出產的靈植質量過硬,只是在價格上讓了幾步而已。

    但這並非長久之道。

    戰鬥力低下的清溪派猶如一個懷抱靈石處於鬧市的孩童,考驗着成年人的貪婪之心。

    確認傳給天穹宗的訊息沒有迴音之後,決明子當機立斷地召集了門人將派中所有能帶走的靈植都帶走,帶不走的當即損毀,堅決不給後來者留下絲毫,而後解除了護山陣法收回材料,租了一艘大型飛舟,開始了找尋下一個山門的流浪之旅。

    靈寂國靈氣倒灌,造出洞天福地,自然也吸引了清溪派。

    決明子可以肯定,這裏是極好的山門之地,他並沒有奢望能夠拿下這兒,只不過是想知道哪個大門派能取得這塊地,再視情況依附罷了。理想情況是拿下地的宗門並不缺這塊地,於是讓清溪派得以在此居住下來休養生息,並得到這宗門的庇護,當然,權利和義務相對應,說到底,決明子想找的是另一棵大樹。

    “聊着呢?”

    一個服務微黑的修士走了過來,分給他們一人一個蘿蔔。

    這是飛舟上和他們見面最多的修士,焦藍。

    也許是付靈石痛快的原因,飛舟上的人員對他們的態度還是不錯的,雖然總有種很久沒和人接觸的感覺,即使態度友好也總有種違和感,焦藍和喬安是清溪派修士覺得最正常的兩個人了,喬安不太愛出門,焦藍開朗健談,還經常給他們送點零嘴,聽說他即使在船上也堅持種菜,這點贏得了清溪派上下的一致好評。

    決明子思考着門派的未來大計,看也不看蘿蔔,接過來就啃了一口,隨即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

    “咳、咳,好辣!”

    “還好吧,”焦藍瞧了瞧手裏水淋淋的蔬菜:“這一批還算是甜的,而且白蘿蔔總會有點辣的。”

    “……”面對衆門人帶着笑意的眼神,老成持重的決明子掌門下不了臺了:“你上次給的不是胡蘿蔔嗎?”

    “哦,我兩種都種了。”

    決明子:“…………”

    “船上你們養的那羣兔子喫得很開心啊。”

    決明子:“………………”

    是的,清溪派打包走人的時候,把兔子們也拎走了。據說清溪派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有個弟子養了兩隻小靈兔,一雌一雄,後來它們生了一窩小兔子,又生了一窩小兔子,又又……小兔子們又去勾搭附近的新兔子,總之,這樣循環下來,門派裏多了很多兔子。

    兔子們乖巧可愛,不喫靈植,只吃旁邊的雜草和普通樹葉,免去了衆人除草的功夫,還會在靈植出問題的時候去找負責的修士,一蹦一跳地過去,一團毛茸茸蹲在鞋面上眼巴巴瞧着你,喊你跟着,萌力十足。

    後來清溪派還專門弄了個菜園種靈兔們喜歡的水果和蔬菜,兩方一直相處得十分和諧,這次要換山門,其他動物都可以放生,就兔子捨不得,每個門人身上都掛了兩三隻,如今正放在飛舟上。

    木通的聲音打破了掌門的窘境:“有大人物來了。”

    在下面等着的小門派不止清溪派,大夥多半有自知之明,只是眼饞地瞧瞧,反正自家拿下來也守不住,還是在這裏等等看能不能拓展一下交際或者佔點便宜什麼的,靈寂國的麒麟衛也在一邊駐紮,和修士們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來幹嘛的。

    莫非靈寂國還奢望能留得住這洞天福地?

    若不是有什麼強大的靠山,就是國主得了失心瘋。

    來的是血煉宗。

    鸞鳥開道,天馬拉車,年輕的血煉宗大弟子裴祈安長身而立,身着玄色描金法袍,胸口處還繡上了門派的標誌,腰上配着價值不菲的法寶飾物,可謂極盡奢華,髮髻顯然也經過了仔細的打理,愈發襯托其丰神如玉,站在她身後的師妹們都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木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上次在蘭陵花會見面的時候,裴道友都沒有如此盛裝呢。”

    他很迷惑。

    難道血煉宗對此地並無心思?還是已經自大到不把其他競爭對手看在眼裏?

    這一身的觀賞價值高於實用價值,可不是鬥法的好選擇。

    清脆悠揚的啼鳴聲遠遠傳來。

    湛藍無垢的天空上,青色的大鳥振翅飛來,一身鵝黃長裙的秀江城主坐於其中,姿態慵懶,笑容迷人。

    她是一個人來的。

    裴祈安打了個招呼,道:“聽說碧城主嫁人了?”

    秀江城主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挑逗地眨了眨眼,語聲嫵媚:“離了。”

    果然。

    血煉宗大弟子心裏暗暗高興。

    從來男寵如雲的秀江城主嫁人,許多人覺得難以長久,何況兩邊修爲沒都到元嬰,辦不了天道承認的正版雙修大典,便有賭盤默默地開了,裴祈安也摻了一腳,下的注是十年之內離,賭對了,回去以後就可以到莊家那裏領靈石了。

    靈寂國的這塊地並沒有清溪派想象的那麼搶手。

    得了這兒,除了立派,也沒什麼別的用處了。

    有實力的,早已有了自己的山門,靈寂國離得又遠,有這塊地還麻煩,就算建個分基地吧,還要派人來守呢,誰願意?沒實力的,拿到地也拿不穩,總會有其他差不多的門派來打主意,誰也不服誰——

    不過,若是早知道清溪派有意投奔地主,這兒就會搶手些了。

    這是個完善的生產門派,每一個門人都是靈植培育專家,可遇而不可求。

    上方,一男一女迎風而立,氣氛雖不熱切,也不冷淡,他們的神態很平靜,有時還會眺望遠方,就像是還在等什麼人一般。

    小門派們不明覺厲,紛紛憧憬萬分,仰起脖子眺望天空,暗暗思索:能讓血煉宗和秀江城提前來迎接的,會是怎樣的龐然大物?

    倏忽禽鳥齊鳴!

    衆人不無驚訝地發現,鸞鳥和青鳥都低下了頭顱,擺出了恭順萬分的姿勢,碧殷甚至可以瞧見她飼養的這心高氣傲的鳥兒,雙眼中蘊含的激動崇敬之色,就連它的身軀,也在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

    天宇突然暗了下來。

    如同夜色降臨,或是哪位上古的神祇伸手遮天,黑暗中蘊藏着無邊威勢,一息似乎被無限拉長,所有人都忘記了呼吸,直到眼前閃過一片金綠色的光芒。

    忽而有人崩潰般大叫:“那是翅膀!”

    彷彿打破了某個魔咒,衆人眼前恢復光明,這才發現天空上已多了一個男人,玄衣描金,容顏極盛,雍容難言,華美亦難言。

    沉默蔓延。

    裴祈安心中呻-吟:撞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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