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寧靜,彷彿歲月靜好,山河無恙。
女子雖然用帷帽遮住了容顏,讓人看不到她的模樣,但她身姿苗條,步履輕盈,想來不負歲月,風華正茂。
走到男子身前,微微一福,女子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婉轉動聽:“方公子。”
方世泓悠悠轉頭,聽到聲音恍了恍神,似乎在辨認對方是誰。不知想到了什麼,亦或者是猜到了什麼,方世泓向來溫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寒光,語氣冷冷淡淡:“你來啦。”
蘇木躲在樹叢後,偷偷觀察兩人的親密程度。從他們站立相隔的距離和言談間的語氣,彷彿不是很好。最起碼方世泓表現地不是那麼熱切,謹慎中帶着一絲……
厭惡。
小路的盡頭是懸崖,一眼望下去,深谷不見底,空空悠悠,險峻陡立。
蘇木給兩人分別寫了一封信。信中約在此處見面,一是便於自己事先埋伏,好找偷聽的位置,其次也是因爲這裏僻靜,沒人過來打擾。
兩人在風中站着,也不嫌棄頭頂的太陽曬,過了良久,方世泓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遞了過去,照着蘇木信上所說的,輕聲問道:“那個丫鬟逃跑時,不小心落下的,我怕旁人見了生疑,就撿了起來。現在……物歸原主。”
女子遲疑了一會,伸手接過。蘇木眼神不錯,看見她潔白如玉的芊芊玉手微微顫抖着,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風輕輕地吹,彷彿要吹散圍繞在兩人身邊那尷尬到說不出話來的氛圍。
方世泓沉默良久,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你爲何要如此?”
女子擡頭,透過帷帽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出了原因:“因爲她毀了你的姻緣。”
方世泓眼睛驟亮,盯着女子,蹙了蹙眉,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女子潸然,似乎覺得有點委屈,緩緩道:“我看到了柳絮。”
柳絮?
顧瑧的貼身侍女。
和顧瑧一起出事,顧瑧回來了,她卻下落不明的那個丫鬟。
方世泓恍然大悟,瞬間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女子的雙手,急切地追問道:“柳絮怎麼了?我表妹跟柳絮有什麼關係?你給我說清楚!”
手被方世泓捏地生疼,女子用力抽回自己的雙手,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忍下心中的不快,道:“其實也不是我看到的。是我的丫鬟無意間看見柳絮坐在馬車上,被人帶到了戴家別院。後來,我曾問過顧瑧,她說沒有柳絮的下落。所以我猜,戴家沒有把柳絮送回,她……應該是遇害了。至於原因,我想不用我解釋,你應該也能猜到一點了。”
方世泓腦子裏閃過許久以來所有的思疑和困惑,此時彷彿被雷擊中一般,千絲萬縷匯成一片,真相漸漸向自己涌來。
方二公子怔在原地,久久沒有緩過神來,良久,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表妹不想我娶瑧兒,就暗中謀劃,害了她,找人弄翻了她的遊船。之後,瑧兒在秦淮河被莫姑娘所救,我表妹則找到了失蹤的柳絮。因爲怕柳絮知道一些內情,說出來對她不利,她就乾脆……將人滅口了?”
女子冷笑道:“你就真的那麼相信顧瑧是被莫姑娘所救?”
方世泓聞言,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反問道:“不是爲莫姑娘所救,那瑧兒這大半個月去了哪?”
女子輕哼一聲,不屑道:“我怎麼知道她去了哪?我只知道,莫姑娘並不是陸言拙的表妹。”
“你怎麼知道的?”事關顧瑧,方世泓急得聲音都快變了,眉頭緊蹙,追着女子逼問道。
女子輕笑一聲,輕蔑道:“哼!我怎麼知道?他們兩個言談舉止間那麼親密,哪裏像表兄妹了?!分明是一對有情人!!我猜……這個莫姑娘若不是京城的那位蘇大小姐,那就是陸言拙暗中養的小情人。”
一語中的!
太特麼準了!
躲在一旁聽牆角的陸言拙好笑地看了蘇木一眼,跟她使了個眼色,笑話她演技太差,被人看穿了。
蘇木不以爲然,大大咧咧回他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意思是,我是靠臉喫飯的偶像派,可不是科班出身的演技派。演得差不多就得了,我還沒默唸一二三當臺詞就不錯了。
兩人你儂我儂,躲在樹叢後,使着眉來眼去劍法。
不知道說到了什麼,向來溫和的方世泓聲音驟然變響,咆哮道:“不管如何,你也不應該用這個法子燒死湘伝,你……你好殘忍!”
“那你就是承認了?是你命人在她身上撒了白磷?”方世泓怒氣衝衝道。就算表妹湘伝心懷不軌,害人在先,可她被燒成那副慘絕人寰的樣子,是個人見了都心疼。
女子一改之前的盛氣凌人,捂臉,嚶嚶道:“我……我錯了。我不該一心想着給你報仇,行事失了分寸。”
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煞是可憐,方世泓心中一軟,伸出手來,似要將她摟入懷中。可手剛一舉起,又想起這女子心狠手辣,行事殘忍至極,心中一顫,堪堪將手收了回來。
怔怔地看着她,方世泓低頭,痛心道:“你這……你這……又是何苦呢?”
女子掀開帷帽,露出一雙深情的眼睛,淚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楚楚可憐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爲了你……我什麼事都願意做的。”
“桐兒……”方世泓終是不忍,再次向人敞開胸懷,似要將人摟入懷中。
不知道是蹲得太久,腳發麻了,還是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實在是忍不住了,蘇木揉着鼻子,隔着枝繁葉茂的樹叢,大大方方地跳了出來,把兩人嚇了一跳,還順便煞了煞風景:“哎呀,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繼續哈!我蹲這聽太久,腳發麻,得站起來動一動。”
方世泓:“……”
吳桐:“……”
兩人呆若木雞地怔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就在他們猜不透蘇木爲何出現在此處,陸言拙也從樹叢後轉了出來,現了身形。
“不好意思,我們家木木確實不能蹲太久,她血壓低,蹲久了突然站起來,容易暈倒。”
不知不覺,陸言拙說漏了嘴,莫醉低血壓的事沒幾個人知道。只可惜,蘇木向來粗枝大葉,她前世低血壓,今生還是如此,但就是沒留意過這個細節。
蘇木看着心虛惶惶不安的吳桐,笑着讚道:“那個……你猜的真準。我確實不是陸大人的表妹莫莫。我叫蘇木,錦衣衛同知蘇昭蘇大人的那個蘇。”
吳桐一聽,頓時嚇得臉色煞白,身體微微打顫。
該死!怕什麼來什麼!
一語成讖,這個莫姑娘竟然真是錦衣衛同知的女兒,和陸言拙定親的那個蘇家大小姐!
蘇木轉過身,不再看吳桐臉上的五顏六色,轉而戲謔某人:“方二公子,你可真是風流倜儻,豔福不淺啊!既有情投意合的意中人,又有爲你不顧一切的青梅竹馬,現在又來一個掏心掏肺的紅顏知己。嘖嘖嘖,你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這福氣我可不要……”
身後傳來清冷低沉的聲音,陸言拙面無表情,輕輕道。
蘇木看着方世泓,見他一臉愁容,不禁覺得好笑。這狗血的劇情,可以編電視劇了。
既然都現身了,那該說的就要都說開,遮遮掩掩的沒意思。
“方公子,方二少爺!誠如吳小姐所言,半個月前我和陸大人不在金陵城,分身乏術,自然無法在秦淮河中救到你的意中人。顧小姐是我和陸大人在另外一個地方救出來的,她很幸運,沒有如某些人所願,受到傷害。
可惜,雖然她毫髮無傷地回來了,名節卻猶如掉進了黃河,怎麼洗也洗不清了。她本想青燈常伴,了斷紅塵。
只是,我們都覺得可惜,就想出了這個法子。由我來冒充陸大人的表妹,出面救了顧小姐。當時也沒多想,就想試一試,看能不能挽救一下顧小姐的名聲。
可有心人看在眼裏,卻是心癢難耐。無他,真相到底如何,她們心知肚明。
我記得很清楚,顧瑧剛回到家,吳小姐第一次上門拜訪的時候,就問起了柳絮的下落。柳絮的生死,當時無人得知,按照常理推測,她和顧瑧同時落水,大概率是會被我所救。可她當時問的原話是‘你身邊的柳絮呢?找到她了嗎?’。
很明顯,吳小姐未卜先知,很肯定我沒有救到柳絮。當然,吳小姐你也可以辯解爲,那個時候你的丫鬟已經看見柳絮坐馬車,進了戴家的別院,所以你才知道柳絮沒有爲我所救。
但你如果這麼說的話,有個地方又很奇怪。你明明知道柳絮的下落,爲什麼不告訴顧瑧呢?你這麼做,到底有何企圖?”
確實說不通,吳桐被蘇木的一番話懟得啞口無言,怔在原地。
風輕輕地吹,頭頂依舊陽光明媚,她卻覺得自己穿少了,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