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間伸了一個懶腰,短上衣隨着她的手臂上移,露出了腹肌分明的纖瘦的腹部。
“幸虧別人不知道我認識你。”祝教授無奈道。
“認識我又怎麼了,渣男不該被潑酒麼?”風間哈哈大笑,不以爲然。
祝教授沉默半晌,嘴角微微勾起。
兩人仍並肩在陝西南路邊上走着。因爲是週二工作日的關係,街上並沒有什麼人。
“你想喫什麼?”風間問。
祝教授輕輕搖搖頭:“都行。”
“啊啦,又是這個令人頭疼的答案,”風間拍了一下祝教授的肩膀,“給個偏好嘛。”
“我不太想喫飯。”
風間有些皺着眉,看了臉色慘白的祝教授一眼。
“我觀察了你很久,在婚禮上一口飯都沒喫,只喝了酒,你這是要昇天嗎?算了算了,好不容易來上海,我想喫上海本幫菜,跟我過去。”
祝教授沒有反對,任由風間將自己拽入了最近的一家“人和館”。在接觸到風間的手的那一刻,她感覺全身涌起了一絲戰慄。這個女人的手心,實在是太暖和了。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深秋中。
人和館還是一如既往的幽暗,藍色的燈光彷彿要盡數去除人的食慾一般。祝教授安坐下來,才覺得自己的胃在燒。因爲過度悲傷,她已經忘了不能空腹喝酒了。她感覺額角滲出了豆大的函數,垂着頭一動不動。
一杯橙汁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祝教授有些錯愕地擡起頭。
是風間。
“先喝點這個吧,稀釋一下酒精濃度。”
祝教授感激地接過。伴隨着酸酸甜甜的液體下肚,她感覺胃好受一些了。但不知怎的,即使頭越來越暈,她的腦海裏還是剛纔婚禮上,新娘看着新郎幸福地笑着的模樣。
不能哭,自己也從來沒哭過,對吧?祝教授咬了咬自己的下脣。
再回過神來,桌上已經上了一道涼菜和一碗粥。
“喝點粥。一會兒你要是看我喫蟹黃拌飯饞了,我可以分給你點。”風間一邊稱讚着口中的涼菜一邊說。
祝教授拿過粥,輕輕攪拌了一下,發現並沒有白白的熱氣冒出。是風間已經給自己攪過了嗎?她嚐了一口,很香的瘦肉粥。
幾口粥下肚,頭暈也緩解了一些。
這時,祝教授的眼睛才得以重新聚焦,聚焦到對面這個津津有味地喫着蟹黃拌飯的女人身上。她看着她齊肩的黑髮,窄而略帶鷹鉤的鼻子,以及那雙無時無刻不在迸發着機靈勁兒的大眼睛。
在東大的食堂裏,她們也曾無數次這樣面對面喫飯。那是的自己還沒有預見到,五年之後會出現今天這樣狼狽的重逢。爲什麼風間看起來一直是沒有煩惱的樣子呢?祝教授有些好奇地想。
“你在羨慕我?”風間擡起了眼。
“嗯?”
“你想說的話都畫在臉上了。”
“‘寫在臉上’。”
風間“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對對對,之前也有中國朋友糾正過。但我一直覺得邏輯不通,怎麼能寫呢?當然是畫了。”
“你說得有道理。”祝教授也不禁輕輕笑了。不知怎的,每當和風間聊天,悲傷的情緒纔會慢慢淡去。這個人太會笑了,笑起來就像全世界都不曾有過冬天。
“我嘛,”風間輕輕將筷子靠在了碗邊,“也是有煩惱的,其實。”
祝教授的眼睛亮了一下:“什麼?”
風間笑道:“現在的煩惱就是——這個蟹黃拌飯太好吃了,我回到日本依舊會想念它,卻喫不到。”
祝教授被逗樂了,她伸出了勺子,風間則默契地將碗推向祝教授。她挖起一小口放入嘴中,熱氣騰騰中泛着蟹黃的清香,確實是人間極品。
“好喫吧?”
祝教授點點頭。
風間也學着她的樣子點點頭:“這就對了!值得高興的事情數不勝數,數目胖大。”
“‘龐大’。”祝教授由忍不住糾正道。
“‘胖’也沒什麼不合適,胖,不也很大麼?”風間嘖嘖嘴。
祝教授翻了個白眼。
“哈哈哈哈,好久沒看到你翻白眼了!”風間掏出了手機,打開相機。
“不許照相。”祝教授伸手想捂住鏡頭。
“久別重逢,不合影一張?”風間站了起來,慢慢靠向祝教授。
接着,在祝教授還沒反應過來時,風間湊上來挑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靠向了自己的臉頰。
手機“咔嚓一聲”,屏幕上記錄下來了風間燦爛的笑容,以及祝教授迷茫的眼神。
“喫完了,你想去哪兒嗎?”
“你是來幹什麼的?”祝教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物理學教授。
“我是來度假的。”
“哈?”
“心態真好。”
“心態當然要好,不然我早就對着那些不成規律的實驗數據發瘋了。”風間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手提包。
祝教授突然看到了風間包帶上纏繞着的中國風小絲巾,愣了一下。
“那是……”
“你送我的。咱們第一次見面,你送我的這個,不是嗎?”風間沒覺得有什麼。
“那已經是……快十年前了。”
“才十年啊?我打算掛個三十年吧。”風間順手整理了一下那紅色絲巾的形狀,小心翼翼。
“你男朋友不覺得心裏彆扭麼?”
“男朋友?我沒有。”
“那女……”
“沒有。”風間立刻打斷了她。
祝教授不知爲何感到自己內心深處輕輕鬆了一口氣的,但又覺得奇怪。像風間這樣的美女物理學教授,性格還又颯又御,追她的人應該排長隊了吧。
難道……她潛規則學生?祝教授不禁吸了一口冷氣。
看到祝教授驚恐的表情,風間連忙擺手:“別亂想!我是那種人嗎?”
祝教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你是……”
風間笑着說:“原來我在你心裏是這樣的形象,傷心。”
“一點也不像傷心的樣子。”祝教授精準地吐槽。
“因爲我知道你口是心非,這叫什麼,傲嬌。我看你這麼累,要不要跟我回酒店?”
祝教授眼睛微微睜大,不可思議地看着身邊的人。
“我住的酒店就在這兒附近。我看你臉還是紅的,睡一覺吧。”
“不用,我回家睡……”
“你不是開車過來的麼?現在喝了酒,還能開車?”
“代駕。”
“哎。”
“嗯?”
“你不是叫代駕嗎,我就是代駕。”
於是,風間沙耶就這樣開着祝教授的車,按照她所說的地址,將祝教授送回了家。
在走進祝教授的家後,風間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的家就和你這個人一樣。”風間將祝教授扶到沙發旁坐下。
祝教授臉頰仍因酒力微微泛紅,輕輕地喘着氣。
“嗯?”
“清冷卻火熱。”
“這是一對反義詞。”
“但着這就是你給我的感受。”風間輕輕笑了一下,眼睛撇了撇素色展示櫃上多樣的古玩。
“不過……你爲什麼來中國?”祝教授想到了這個問題後,突然清醒了一些。
聽到這句話,風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正經嚴肅了起來。
“等你清醒一些,我再跟你說。你現在應該先好好休息。”
祝教授挺了挺腰板:“託你的福,我好很多了。”
“可以正常思考了嗎?”風間挑了一下眉。
祝教授點點頭。
“要不要我給你泡杯茶來證明我手不會抖?”
“我怎麼敢讓祝大教授給我泡茶?”
“爲偉大的風間教授泡茶。”祝教授盯着她的臉龐,帶着笑意眯起了眼睛。
然而不知怎的,風間好像被這個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先是將眼神移開了一下,然後低下了頭:“哪兒有……”
祝教授看到風間這個樣子,起身打算去燒水,卻被風間拽了回來。
“你還記得純子嗎?”
祝教授思考了一下,腦海裏出現了當年在東大的一個修士學妹,總是梳着雙馬尾和空氣劉海,經常讓不認識的人以爲是中學生。
“記得。怎麼?”
“她姓‘星賀’(ほしが)。”
“ほしが?”祝教授不明所以。
“中文是……星賀。這個姓,與‘月守’(つきもり),‘陽向’(ひなた)並列爲三大靈異家族。”
“靈異家族?”祝教授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就是說能和鬼怪交流這一類的。純子所屬的‘星賀‘可以看到鬼,‘月守’可以聽到鬼,‘陽向’則可以以其他手段感知到鬼。”
祝教授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不就是……所以不光是中國,日本也有這樣的三大家族嗎?她同時也敏銳地察覺到,風間在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臉。
祝教授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嗯,很有意思……”
“當然,我看不到鬼,也無從證實這三大家族是不是真有那麼邪乎。但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不得不開始懷疑唯物主義的真實性。我想知道,正在改變這個世界的神祕力量究竟是什麼。”
“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配合我。”
“我?”
祝教授微微揚起頭。
“是的,祝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