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暗自鬆了一口氣,半彎的膝蓋也伸直了些許。
但她們目前的處境並沒有好多少,還是一樣的進退維谷。長時間困在這個電梯裏會死,得救後被巫文哲發現後也要死。
現在的黑暗如同鈍刀割肉,將一點點吞噬她們的希望,刺激她們的痛苦。
“對不起。”
漆黑之中,莫不語聽到巫盛柔吐出這樣一句話。她不明白。
“爲什麼?”她聽到了巫盛柔沉重的呼吸聲。
“我們被困在這裏,都是因爲我。”
“不,只是電梯恰巧壞了而已。”
莫不語呆呆地望着前方,儘管電梯內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因斷電停掉暖氣而冰涼的電梯壁一點點汲取着她後背的熱量。
好冷。
幾秒過後,莫不語感受到一雙溫暖細膩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像冰川中的一團篝火點燃了漫漫長冬,溫熱的感覺一點點流入心房。
是怎樣久違的觸感啊。
“要抱抱嗎?”巫盛柔的嗓音也開始顫抖,也不知是因爲冷還是傷心。
這樣一句話讓莫不語差點流下淚來。她點了點頭,卻立即意識到,在這樣漆黑的環境裏巫盛柔看不到。
“嗯。”
下一秒,一個溫暖的懷抱環住了她,無論是脖子間的香氣,還是胸前的柔軟,一切都是那樣的令人懷念。可能是因爲在大廈裏的緣故,巫盛柔沒有穿外套,兩人的肌膚就隔着薄薄一層布料。
莫不語輕輕抽泣了起來,將頭靠到了巫盛柔的下巴。像母親一樣,巫盛柔輕輕拍着莫不語的後背。
天再冷,只要有對方,就是暖和的。
她擡頭,眉心碰到了巫盛柔冰涼的鼻尖。
“爲什麼會這樣。”莫不語似問非問。
“因爲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鏡裂’是什麼。”
“是兩個世界之間的裂縫。當它縮小,兩個世界就穩穩地分隔開;當它擴大,兩個世界就會合一。”
“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聽到這個問題時,巫盛柔突然就沉默了。
莫不語理解她。當一個問題的答案過分殘忍時,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巫盛柔在顫抖,好像馬上就要落淚。她向後退了一步,想將自己的身體抽離莫不語。
“再抱我一會兒。”莫不語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在顫抖。
巫盛柔頓了一下,重新環抱住她。
電梯內的溫度越來越低,兩人緊貼的身體傳遞着僅剩的溫暖。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巫盛柔再次開口時,語氣變得異常蒼老。
“如果可以,我希望一年前的我,能拒絕來到你們的世界執行任務。”
“你後悔遇見我?”莫不語睜大了眼睛,即使什麼都看不到。
“不,我後悔帶給你危險。”
莫不語笑了:“我喜歡危險。”
“怎麼可能。”巫盛柔苦笑。
莫不語將頭輕輕地貼到巫盛柔的胸口,傾聽心臟的跳動:“老秦村,李存笑墓,平安時代的東海道,藝術館之夜。每次委託完成後,在看到委託人放下心來的樣子,都會覺得很開心。是這個社團讓我的大二變得永生難忘。”
“像你的性格。”
“話說回來,爲什麼你會加入陰陽社?”
巫盛柔拍了拍莫不語的後背。
“你想聽浪漫版的還是真實版的?”
“……真實的。”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莫不語哭笑不得。不過對於巫盛柔的性格來說也算正常。
“我要是接近你的話,總要有個契機嘛。因爲我跟袁自南挺熟的,而且還跟你一個學校的,就自然而然加了陰陽社。”
“袁自南……”
“肖凱風的鏡體。也剛好因爲陰陽社的性質,我可以更快地打探出聲譜究竟在哪兒。只不過當時沒想到,聲譜竟然是隻鬼。”
“噢,原來如此。我一直覺得‘自南‘兩個字很熟悉。應該就是‘凱風自南’的‘自南’吧。”
“沒錯。兩個世界的聯繫就是這麼奇妙。知道祝教授的鏡體叫什麼嗎?”
“什麼?”莫不語十分好奇。
“祝滄溟,也都是三點水。”
祝滄溟,這個名字也很好聽,和祝清漪一樣好聽。長相一樣,名字也對仗,簡直都可以互爲對方的替代品了。
莫不語這樣想着,突然心裏一陣泛酸。
“在你第一次看到肖凱風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當然很驚訝了。我從來沒想到,這個宇宙裏竟真的存在男版的袁自南。”
得到了預期中令人難過的答案,莫不語緊抱着她的胳膊略微鬆了一些,皮膚重新暴露到冰冷的空氣之中。
“先入爲主嘛,一開始肯定是這樣想的啊。可和你們慢慢相處着,你們都不再是誰的替代品了。”
“……是嗎。”
巫盛柔重新抱緊莫不語,像泛小舟般搖晃着她:“肖凱風是個非常非常可愛的男孩子。中秋節那天,他特意送了我幾塊小月餅,說要好好感謝我。我問他謝我幹什麼,他說謝我之前幫他給姜九楓捎東西。他當時太羞澀了,想給姜九楓送盒點心都不好意思送,我就順手幫了他。我都忘了這回事了,他竟然還記得。這樣溫柔細心又羞澀的男孩子最棒了,哈哈!到後來,我都忘了他和袁自南是一個人了。”
莫不語聞到了基情的味道。難怪那天姜九楓還知道肖凱風手機解鎖的密碼,兩人真是有情況啊。
巫盛柔若有所思地頓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
“一開始看到你時,我會想這是另一個‘藥不語’。但後來我也意識到了,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人,兩個獨立的個體。你從來不會說髒話,不,你甚至都不怎麼說話。
但我恰恰就喜歡你這一點。安安靜靜的,卻讓人覺得異常可靠。
或許,我是被這個世界操控喜歡上藥不語的,但我是自發地喜歡上你的。”
聽到這裏,莫不語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如泉水一般涌了出來。
“別,別哭啊。”但巫盛柔此刻也已泣不成聲,冰涼的手指來回抹着臉頰。
時間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動,化成一片虛無,安靜的電梯中只有兩人抽泣的聲音。
“如果以後一直是這樣的話,”巫盛柔抹着眼淚,“我將再也見不到你們。”
我也見不到你,莫不語難過地想。家族與性別都不是問題,可……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們能怎麼辦呢?
“可我們也忘不掉彼此。”
兩人雖然仍抱着,但身體的距離增加了些許。莫不語只覺得一團巨大的悲傷糾纏着自己的心,擰巴着自己的胃。
“現在,我只希望兩個世界能趕快合一。”巫盛柔的聲音越來越小,嘴脣被凍得發抖。
她再也撐不住了,靠到了電梯壁上,慢慢滑了下來,最後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在悲傷的催化下,她的四肢被冰冷凍得不能活動。
即使是在南方的上海,冬天的威力也不可小覷。電梯內實在是太冷了。
“你還好嗎?”莫不語突然摸不到人,有些不知所措。
“冷。”巫盛柔無力地回答。
聽到這樣虛弱的語氣,莫不語立刻摸索着蹲了下來,解開自己的外套,給巫盛柔披上。
但巫盛柔並沒有接過。
“怎麼了?”莫不語擔心地問。
“你會冷的……”
“我不冷。”
“可你一會兒……”
“等我冷了,你再把外套給我。然後你冷了,我再把外套給你。”
“永動機,是吧。”
巫盛柔接過了大衣,披上。莫不語彷彿看到了黑暗中她的微笑,如那天陽光照耀的桃樹下那般。
莫不語搓了搓手摩擦生熱,然後握住了巫盛柔冰涼的手。她希望體溫能夠傳過去一點。
“你好些了嗎?”莫不語急切地問。
巫盛柔的聲音卻依舊虛弱。她被凍得毛細血管堵塞,血液循環不暢,一時半會兒很難恢復過來。
莫不語仰起頭向上看,顯示屏依然一片漆黑,電梯絲毫沒有再次啓動的意思。
她明白,此時此刻,必須要向外界尋求幫助了。可一旦尋求幫助,趕過來的很可能就是巫文哲和袁心劍。
但待在這裏,過個幾天的,恐怕電梯還沒恢復,兩個人就會被凍死了。
巫盛柔的聲音虛弱成那個樣子,說不準還會有生命危險。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莫不語就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那還不如早點出去,至少巫盛柔的身體不會再受到傷害。
只要出去了,就總會有辦法的。自己也不一定會死,世界也有其它的可能性,不是嗎?
莫不語向前走了兩步,在黑暗中摸索着。
一步,兩步。失去了外套的她,四肢異常僵硬。
她終於摸索到了緊急求助電話,顫抖着將聽筒拿了下來。
嘟——嘟——
緊急電話是好的。
黑暗中沒有視覺,她憑大概感覺先按下了左邊的按鈕,又按下了中上方的一個明顯凸起的按鈕。
都沒反應。
要是自己認得盲文就好了,她想。
莫不語又按下了右下角的一個按鈕。
終於,電話撥通了。她不知道自己按下的按鈕將自己引向了誰,但只要能獲得幫助,就是好的。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