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個叫巫文哲的男人找上門來了。”巫潔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他說什麼?”祝教授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
“他們世界的人希望和我們共同召開一次會議。”
祝教授鬆了一口氣:“那不挺好。”
“但是……”
“怎麼了?”
“他們要求莫不語出席會議,並在會議上讓聲譜鬼公開告知縮小鏡裂的方法。聲譜鬼在他們手裏。”
“公開告知?”祝教授感覺這四個字有些詭異,但又數不出來其具體的詭異之處。
巫潔明白她的疑問,緩緩說:“嗯,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公開告知,在表面上是讓‘分裂派’和‘合一派’處於一個平等的位置,實際上卻對‘合一派’極爲不利。”巫潔憂心忡忡地說。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只有縮小鏡裂的方法,卻沒有擴大鏡裂的方法,‘合一派’會比以前更被動。”
“是的,‘分裂派’大可以暗地裏操作。這約等於‘分裂派’的勝利了。”祝教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但緊接着,她意識到了一絲不對:“等等,您難道不是站‘分裂’的嗎?”
巫潔輕笑了兩聲,但那笑聲並沒多少高興的意味:“是,但這並不代表我支持雙方地位的不平等化。我更希望有一方能夠說服另一方,所有人達成一個共識後再做最後的行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亂糟糟的。”
祝教授輕輕坐到了牀上,內心一股暖流涌過。她能想象得到電話那頭五十出頭的中年婦人的樣子,溫和但堅毅。也難怪另一個世界的巫健會那麼陰險——巫潔太正義也太溫柔了。
祝教授轉頭,與一雙像牧羊犬的大眼睛四目相對。
風間握住了她的手,好像在和她想同一件事情。
“可如果將信息封鎖在聲譜鬼裏,對‘分裂派’不太公平吧?”祝教授被風間握得手心出了汗。
“雙方都沒有的東西,很難界定……最大的問題,其實在莫不語那孩子身上。”
“爲什麼?”祝教授奇怪地問。
“只要她拒絕合作,拒絕向聲譜鬼提出問題,誰也沒有辦法。”
祝教授有些着急地否定:“她是個講道理的孩子。”
巫潔猶豫了一下,說:“我相信。可問題是,真的有道理嗎?”
祝教授愣住了:“您這麼說的話……”
“很多事情都沒有標準答案,這個選擇更是。”
接下來,是長達二十秒的沉默。電話中滋滋的電流聲侵佔了兩人各自的心事。
“在不語六七歲的時候,莫多言帶她來過我家。好像是大年初五的時候。
那時候我就感覺,這孩子跟普通的小孩不太一樣。別的小孩都嘰嘰喳喳的,鬧死個人,但她卻能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沉穩得竟像個大孩子。
當時我給小孩們壓歲錢,別的孩子都開開心心的,只有她淡定得不像個正常孩子。”
“爲什麼?”祝教授十分好奇。她一直想象不來自己這個學生童年時的樣子。
“對呀,我就問她爲什麼。她一本正經地說——再過十年,這些錢會變成您孫子地壓歲錢,再還給您的!”
祝教授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旁的風間作爲日本人顯然沒搞懂好笑在哪,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原來您見過她。”祝教授終於收住了笑。
“何止見過,後來我還一直偷偷關注着她。她果然很聰明,好像後來去打化學競賽還拿了獎。當時被保送的清華。”
“被保送的清華?”祝教授十分意外。那爲什麼莫不語最終會來交大呢?
“她後來又放棄了保送,非要參加高考。很奇怪吧,這孩子?別人都想方設法逃避高考,可她倒好,非要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確實奇怪。”
“高考她考得不是很好,離清北線差了兩分,就去了你們學校。她本來報的是計算機專業,但後來也不知怎的,又轉到了考古。”
祝教授笑着說:“對,我們院。”
“巧了!不管怎麼說啊,這孩子奇特得很,很有自己的一套,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這件事也是同理,在她知道這一切後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全看她自己怎麼想。
而且,我不認爲巫文哲他們的威脅對莫不語有用。她自己也可以拿死相逼。畢竟人死了,聲譜鬼就真的失傳了。”
聽巫潔這麼一說,祝教授突然明白了。
真正握着兩個世界命運的,其實是莫不語。
“我明白了……”
“藥欣蘭也知道這件事,但我讓她不要過多幹涉莫不語的選擇。”
“爲什麼?是因爲我們自己都沒有答案嗎?”祝教授握着手機的手突然開始顫抖。
電話那頭的巫潔也嘆了一口氣。
“……”
祝教授迷茫地看向風間,卻發現風間也是一臉迷茫。
巫潔繼續說:“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把選擇交給莫不語,其實是爲了逃避選擇。”
祝教授覺得無比諷刺。不管兩個世界的人怎麼掙扎,世界的命運終歸都掌握在命中註定之人手上。
一種奇特的感覺從她的心底,如空洞又兇猛的洪水般涌出。如果兩個世界的人的行動終不敵莫不語的意志的話,會不會世界運行的軌跡,也終不會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清漪?你在聽嗎?”巫潔提高了音量。
祝教授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趕緊回答:“在。那我稍後給莫不語打個電話。”
“你放心吧,”巫潔慈愛地說,“我親自跟她說就好。”
“那,麻煩您了。”
“別這麼見外,我一直都把你當女兒看的。”
祝教授不好意思地看看風間,只見風間在無聲地咯咯笑着。
“再見,如果可能的話,後天見。”
在掛電話的時候,祝教授能明顯地感覺出,巫潔的聲音染上了一絲釋然。
因爲,矛盾已經轉移。
所有人都不用再承擔這沉重的責任。
即使,這對莫不語極度不公平。
莫不語掛了電話,發覺自己的手涼得像個冰雕。
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畢竟,是這個世界把選擇權交給了你。
巫潔的話仍在她腦海裏迴盪。
可——爲什麼是自己?自己何德何能?
她不明白。
一旁坐在沙發上的巫盛柔注視着她,沒有說話。
“我……”莫不語有些迷茫地看向她。
“不如擲硬幣吧。”巫盛柔異常平靜。
“這麼重要的事情……”
巫盛柔搖了搖頭:“反正你終歸是個罪人。還不如隨機一點,公平。”
莫不語知道她,說得是對的。
巫盛柔眨着充滿柔情的水杏眼,其中看不到任何悲傷。
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平靜的?莫不語看着她的臉。或許傍晚美麗的霞光讓人充滿希望吧。
“就算世界永遠分裂,我也不會和藥不語結婚。其實想想,往返於兩個世界間比坐飛機還便捷。”巫盛柔輕鬆地說。
“那藥不語怎麼辦呢?”
“我把他介紹給巫盛剛啊。既然我們能互相愛上,按照這個世界的邏輯,他們也能互相愛上。”
“哈?”逐漸離譜。
“天下大同,世界和平。”巫盛柔像說書一樣輕鬆調侃着。
莫不語被她逗笑了,所有的煩惱與疲憊一掃而光。明天的期末考試不可怕,委託裏的鬼也不可怕,兩個世界的命運也不再可怕。
“我困了。”巫盛柔擡起手臂,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
“我的睡衣可能太小了,我得找找我媽的。”莫不語向母親的臥室走去。
“那我就不穿了。”巫盛柔眯起眼睛笑着。
莫不語停下了腳步,無語地看向她。
巫盛柔勾了勾手指:“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莫不語便乖乖地過去了。巫盛柔的臉讓她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剛坐到沙發上,巫盛柔便環抱住了她,胸口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暖。
莫不語發覺自己一和巫盛柔接觸,臉頰的溫度便會上升。她從來沒談過戀愛,此刻卻能明白什麼叫愛情。
“怎麼了。”
巫盛柔抱着她,輕輕搖晃,像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舟。
“小小一隻,像抱枕。”
“……”
巫盛柔將臉頰貼到莫不語的臉頰上,蹭了蹭:“好燙啊。爲什麼呢?”
不要再調戲我了,莫不語無奈地想,卻說不出來這麼羞恥的話。
看着她的小表情,巫盛柔抿嘴笑了,大病初癒的臉頰上終於泛出一絲血色。
“你去複習,我在牀上看着你,好嗎?”
“不要。”
“不要複習,還是不要我看着你?”巫盛柔笑得越來越開心了。
“都不要。”莫不語轉過頭去,耳根都燙紅了。
“那我們一塊睡覺吧,”巫盛柔擡頭看看錶,“早睡早起身體好。”
夜幕降臨,交錯的霓虹燈光讓這座城市看起來就像科幻世界。
下一秒,飛船就要起飛。
下一秒,火山就要爆發。
下一秒,世界就要鉅變。
但無論外面如何,家中永遠溫暖。
兩人在黑暗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