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根倖存下來的蠟燭發着微弱的火光，讓空曠的劍心殿顯得有些陰冷。
不知何時醒來的白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姑娘背上的披風蓋得嚴實了一些，然後移了移位置，輕輕將她的腦袋放到了自己胸膛上。
做完這些，他又躺了回去，面帶笑意地閉上眼。
感受姑娘散發的熱氣，聆聽着她那微弱的嬌鼾聲，白乾的思緒回到了這兩天做的那場很深卻又很真實的夢中。
事實上，他那天在成縣樹林的小溪邊，他也做過一個夢。
而這兩天做的這個夢，卻神奇地與那天的夢連在了一起，但其中所發生的故事卻大不相同。
在上一個夢裏，一統天下的他與皇后同站在丹陛上，享受着下方的百官朝拜，直到皇后轉過頭，露出蘇憶的模樣，方纔將他嚇醒，那個夢也止於此。
然，當時那位說渴了要讓他去倒水伺候的皇后，在這個夢裏卻愈發肆無忌憚。
端水伺候亦只是皮毛，她甚至還要求白乾親自爲她洗腳。
從小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何時被人這般驅使過，這哪像一個帝王該有的樣子，說是宮女還差不多。
白乾曾在夢裏多次被驚至混沌，但沒過多久就會重回夢境。
就這樣，他在夢中受了整整十幾年的折磨。
直到後來，夢中的蘇憶出於對他終日混跡於各大花魁樓的懲罰，在某個夜晚遞了一紙休書給他，那時，他才知道，蘇憶纔是天下的女皇，原來老子一直都不是皇帝……
也就是在這一刻，白乾睜開了眼睛，成功從夢中脫離出來。
額頭之上，不出意外的全是汗。
也許是老天對他的補償，當他醒來環顧四周的時候，身旁不但有美人相伴，而且周遭還沒有任何一人打擾。
他睜開眼睛，心中暗道：
“果然玉帝他老人家還是有慧眼的嘛。”
不過產生這個念頭的同時，他也隱隱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插手兩廠那邊的事情，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都做了，否則絕計不會像現在這樣黴運頻頻。
好好做個悠閒太子，時機合適再來取個媳婦兒，難道不比現在要好得多嗎。
這人啊，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感覺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皆不用考慮後果如何，結果到了什麼都有的那天，才覺得自己之前就是一個混賬傻蛋。
想到這裏，他輕輕翻了個身，仔細端詳着蘇憶小臉蛋。
不知不覺間，太子殿下的嘴角又揚了起來。
這種安寧景象，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自他記事以來，就總覺得好像這個天間的所有事，都是應該是他和白川兩人承擔，好像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能做決定的也只有他自己。
這種感覺，到東廠提督親自過來送文件，讓他爲抓捕各地書院的反抗分子一事做決定的時候，變得愈發強烈。
而這些，也是他不願意做皇帝的根本原因，若在地府投胎的時候他也能記事，讓他在皇帝和山野村夫兩個身份當中做選擇，他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做個富家紈絝子弟，一輩子衣食無憂，還不用擔心誰誰誰要動你的家業。
可看白川和首輔的樣子，這皇儲之位卻連一點鬆動的跡象都沒有。
如今兩年過去，參與了數不盡的兩廠鬼事，他的心性早已遠勝從前，那些現在在他看來是小女兒家纔會有的情緒，早已不知被他埋進了哪個刀下亡魂的墳墓裏。
簡言之，便是他已經認命了。
然而這本已成定局的一生，卻在絡繹鎮第一次見到蘇憶的那天，拐了一個巨大的彎。
那是他第一覺得人間有顏色，也是第一次明白，當年母親說的，人活着就是要有些念想的意思。
所以，素來貪生怕死的太子殿下，無論是在逆天行事斬斷兩國因果，還是迎接那令人絕望的金色長矛時，都沒有絲毫猶豫。
他看着在睡夢時不時抿嘴的姑娘，不禁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只見他環顧四周，見門外無人影，屋內燈光暗，遂緩緩伸出右手，然後捏了捏姑娘精緻的小鼻子。
感到有些不適的公主皺了皺鼻子。
白乾心中大驚，急忙躺下裝睡，然而牀邊之人卻遲遲沒有動靜，他睜開雙眼，想看看姑娘醒沒醒。
就在這時，大殿內忽然迴盪起箭矛落地的聲音，同時，一直手繞過了他的脖子，輕輕將他抱住……
……
殿外，蘇九山兄弟二人聽到了殿中的響動，齊齊朝身後望去。
許久之後，二人才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端着酒壺朝臺階下走去。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喜歡這種調子？”
“大哥，你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個風流人？怎的，到這個年齡反而無法理解了？”
“九山，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年齡大了，需要多些穩重老實。”
“唉，年輕就是好啊，至少這精力是要比我等旺盛許多……”
“你好歹是個皇帝，怎麼如此口無遮攔。”
“得得得，你面子薄，我不說了。”
二人毫不遮掩的交談聲悠悠迴盪在蜀山的夜空，也不知被多少深夜還沒睡的弟子聽了去，不出意外的話，蜀山馬上就要多出一段大八卦了。
然，被蘇憶抱住後便一動不敢動的動的白乾，心中卻在大聲喊冤。
“老子什麼都沒做！”
“我什麼都不敢做……”
……
蜀山的天空上的雲層不知去了何處，
夜空乾淨得如同常雪山上的大湖。
只有一輪彎月悄悄藏在天空的一角，似乎也不願打攪這份寧和。
山路上，一位老人杵着柺杖，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去。
大殿內，一個平日膽大包天的無恥傢伙，被一雙手壓得死死的，絲毫不敢動彈。
……
有的人，平日裏唯唯諾諾，卻做着刀口舔血的事。
有的人，平日裏敢對着仙人出劍，卻怕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