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的商鋪都閉了門,不是因爲百姓們怕被王府找上門來查兇手,而是大都帶着孩子家人回家中慶祝去了。
稍稍貧窮點的人家,已拿出了本該爲正月初一準備的喫食以提前慶祝,一些街邊乞丐也掏出了藏在某件麻布衣服裏的銅錢,去城下還未關門的酒館提了一壺酒喝。
空蕩蕩的街道上,隱藏着的是堪比春節來臨時的不盡喜悅。
然,世子之死雖有萬人歡喜,卻也有百人愁。
今日的大街上少了許多平常人家的百姓,卻多了許多愁眉苦臉的富商豪紳。
看他們一副爲世子之死哀嘆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受了王爺多少恩惠,其實,只有他們知道,愁情確實不假,但卻是爲了那即將送出去的祭禮啊,那可又是一大筆能傷筋動骨的銀子啊。
其中最愁之人便數平日裏與王府來往頗深的幾家大族。
他們不敬需要考慮祭禮一事,更要擔心如何才能將自家大少爺給從牢裏撈出來。
不過,還有兩家更爲悲慘,自家少爺的頭七還沒過,全族上下哭的哭,忙的忙,一片混亂,如今又死了一個重量人物,自顧不暇的他們又不得不抽出大片心思去想着如何安慰王爺。
好在本就白衣縞素,去王府祭奠之時可以不用再換衣服了。
……
南青城的天空烏雲密佈,刺骨的冬雨如箭矛一般打在王府的金頂,還有府中下人的身上。
靈堂中蹙眉而立的青陽王白望眼神深邃地盯着屋外的大雨,臉上無一點親生兒子死後的悲切。
對他來說,人活着和人死後完全是兩種概念,就算是親兒子也不例外。
你活着,我可以盡我所能給你最大的庇護,甚至可放豪言說無人敢動你一根毫毛,可你死了之後一切都便沒了意義。
與其像這些虛情假意的客卿和下人們一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如多考慮考慮該用什麼辦法接住白川的殺招。
王爺在世子殿下生前生後的反應,饒是自詡深諳白望脾氣的老管事,也感到有些莫名的心悸。
他覺得,若僅拿對待感情之事來看,白望真的比那個遠在京城的白川要適合做皇帝的多。
因爲帝王最適無情。
也難怪那個二十多歲的小妾會連夜出逃。
老管事眨了眨眼,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作爲青陽府的管家兼幕僚的他,對那個名叫水仙的小妾自然是瞭如指掌。
身份背景不必說,水仙還未進王府時,他便查清楚了,而更深之處,水仙服侍了王爺多少次,一次多久,在他這兒都有記錄。
不過他有一件事很是疑惑,就是前年……亦或是大前年的春節,王府上下包括白望在內的所有人都喝多了,那小妾卻在照顧了王爺睡着之後,於深夜進了世子殿下的寢院……且在天亮之後才匆匆出來。
那時他沒想那麼多,畢竟在他的主觀意識裏,沒有人敢在白望面前做出如此道德淪喪之事,而且人家萬一只是擔心喝的聽酊大醉的殿下去了呢?
所以,那時候他並將此事沒有告訴白望。
他本想着在青陽王爲子之死而悲傷的時候,將此事告知他,以憤怒沖淡他心中悲切,好讓其迅速清醒冷靜下來,但王爺現在的表現,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這個如同青樓風流院的王府,此時說與不說,其實都只有一個結果……
就在此時,白望果然搖頭道:
“派人去將她殺了,到時候就說是出府之時遇上了歹人,記得墓給她搭好些,莫要讓人看出了破綻……”
老管事眉頭微挑,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他看着白望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
“王爺可還有事要吩咐?”
白望這次思索了許久,待香壇上的祭香燃了半根,才冷聲道:
“將那爛婦的兩個孩子也一併……”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又冷眼盯着老管事說道:“家醜不可外揚,知曉之人有四個,除你我之外,其餘兩人一個死了一個將死,該如何做你心中清楚,楚裕,你別讓本王失望。”
震驚於白望要殺兩個約莫兩歲的孩子,老管事愣了片刻,然後迅速將頭低下。
原來,白望早就知道了……
此時的他心中可是萬分慶幸,幸虧當初自己沒有逞能,去將此事告知王爺,否則,現在知曉這件醜事的,可能就只剩下白望一人了。
他跪地抱拳道:
“唯王爺之命是從。小的清楚該怎麼做。”
他雖有疑惑,白望知曉了卻爲何放任小妾將孩子生下來,而且還能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活了這麼多年,但他沒有問。
不是不願,相反,他很想問。
只是不敢。
……
在看臺上呆了一天一夜的王妃鍾若竹,在一名中年侍女的攙扶中下了高臺,來到了白淳的靈堂之內。
畢竟是從自己肚子裏掉出來的肉,再怎麼不是東西,讓她再怎麼失望,這點爲母爲子的情分還在,看着白淳那顆被盡力修復過卻仍舊大了一圈的頭顱,鍾若竹還是露出了些許不忍的情緒,但也僅限如此。
她點燃三炷香插到香壇上,自顧自地端了一張板凳坐下,當着一衆下人還有青陽王白望的面罵道:
“死了好啊,省得你再爲禍人間。”
“你別覺着自己有什麼冤仇,就算真有,也得憋着,就當是……贖罪了。”
“有什麼想帶着走的東西,拖個夢來,念在咱倆母子一場的份上,我都給你燒過去。”
“哦,冷井裏的那個女孩,我也叫人埋了,你在下面好好給人家道個歉。”
“其他的就沒什麼可說了,我這輩子管你生,也管你死,本想管你活,但你自己拒絕了,我沒欠你什麼,記得下輩子投個好胎,做個好人。”
說罷,她將凳子擺回原位,轉身出了靈堂,沒有看白望一眼。
其實,青陽王白望不知道的是,知曉白淳與水仙醜事的,還有被自己視若無睹多年的結髮妻。
有人爲婦娼,有人爲子惡,有人爲夫蠢,而爲妻的鐘若竹,自覺又傻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