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棠之所以會對這場宴留有記憶，因爲正是這一日，成了她命運的轉折點。
宴會上，原本不絕於耳的絲竹之聲停了下來，歌舞伶人紛紛退下，交談聲消失不見，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顧明棠三人身上，露出探究的神色。
傅雲川仍舊是溫文爾雅的一張臉，白衣翩翩，摺扇輕搖，“阿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和宋小姐清清白白，你有什麼怨氣就衝我來，不能圖一時口快就毀了姑娘家的名聲。”
“那你呢？”顧明棠脣角勾起，一雙天然上翹的鳳眼彷彿藏着笑意，看起來溫柔而多情，“你到處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就不怕毀了我的名聲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愛慕一個人也是我的錯嗎？”傅雲川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難得放低身段，露出失落的神色，“我承認，是我太喜歡你了，迫不及待想要成爲你身邊最特別的人……難道你不想成爲我的未婚妻嗎？”
“當然不想。”顧明棠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話音剛落，傅雲川的臉就刷的一下白了下來。
他面容俊逸，平日裏溫和中帶幾分笑意，真正是芝蘭玉樹，公子如玉，叫人捨不得說半句重話。
事實證明，要做合格的僞君子，一副好皮相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見他臉色蒼白，包括宋小姐在內，宴會上許多女郎都對她面露怒色，顧明棠卻不爲所動。
“我爲什麼要理解你的心情？”她挑着眉冷笑道，“披上一層愛慕的皮，背地裏行苟且之事，傅雲川，傅三郎，你在國子監讀書多年，難道他們就教會你如何做一個雞鳴狗盜之輩？聽聞傅三郎課業名列前茅，難道如今的國子監士子都是一羣棒槌嗎？”
想當初，太宗皇帝在時，國子監士子意氣激昂，揮斥方遒，大筆一揮痛斥奸人賊寇，這纔是真正的書生意氣，國之棟樑。
如今不過區區百年過去，國子監的學生領袖就變成了手段下三濫的渣滓敗類？
顧明棠雙眼亮得驚人，灼灼怒火讓她明豔的面龐多了幾分凜然不可侵犯之勢，“你與宋小姐之間的糾葛暫且不提，只說你我，你當真以爲你背地裏的齷齪手段用得天/衣無縫嗎？”
明晃晃的嘲諷和惡意撲面而來，傅雲川臉色稍稍一變，幾乎脫口而出一句咒罵。
可想到那點好感度，他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勉強嚥了回去。
“阿棠妹妹，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我對你真心實意，怎麼會捨得傷害你呢？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便對你一見傾心，你難道感受不到我的滿腔情意嗎？”傅雲川深情款款道。
“情意？從上京到河東郡，多少女郎被你用這兩個字矇蔽了雙眼，你以爲我會相信？”窗外天色漸暗，顧明棠心中生出幾分不耐煩，“你把我從和親隊伍中帶走的時候就該知道，我對你沒有半點情意，如今你求愛不成便要耍手段，你自己不覺得諷刺嗎？”
是啊，本該和親北狄的長公主爲什麼會出現在數百里之外的河東郡？顧明棠也很想知道。
她曾經慷慨賦予的十點好感值，真是爲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只可惜，這種便利就到今日爲止。
不知爲什麼，望着她清凌凌的鳳眼，傅雲川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安。
那隻握着酒杯的手彷彿直接握住他的心臟，讓他遲疑着，不敢去接那隻酒盞。
她的時間並不太多。
顧明棠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心頭的弦一緊，忽然揚起頭，對他露出一抹動人的笑意。
傅雲川頓時怔住了。
月下賞花，燈下賞美人，這話不假。
宴會上燃着的燭火映在顧明棠臉上，只見少女膚白勝雪，目光盈盈，如同一泓秋水，看得他心頭一跳，恍然間竟生出一分真情實意來。
算了，不過是一杯酒。傅雲川接過酒杯，醇厚綿長的酒香一如既往，察覺不出半點異樣，他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仰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好，我們一笑泯恩仇，今夜過後便重新開始。”
誰要和他重新開始？顧明棠迤迤然起身，一撣衣袖，居高臨下凝視着他，“我不喜歡你這句話，給我收回去。”
什麼？一杯酒下肚，傅雲川難免有些愣怔，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沒聽懂？”顧明棠用憐愛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把他拍得一個踉蹌，“你父親沒告訴過你嗎，男人出門在外，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自尊自愛。我不喜歡隨便和人喝酒的男人，一點都不莊重，你能理解的，對吧？”
他能理解什麼？他能理解個屁！
傅雲川一向注重形象，極少露出這樣茫然的神色，可心頭的怒火已經讓他無暇顧及這些，張口結舌地問道，“我不莊重？我隨便喝酒？那杯酒不是你親手遞過來的嗎？”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顧明棠這女人還有顛倒黑白的本事！
顧明棠雙手一攤，“是我親手遞過去的，可我也沒掐着你的脖子硬逼你喝啊，說到底還不是怪你自己太不檢點，你要是個矜持自愛的好男人，我就是把你打死，你也絕對不會喝！”
原來從前都是假象嗎？傅雲川被她驟然露出的邪惡面目震懾住，看着倒打一耙的女魔頭，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顧明棠似乎良心發現，轉而露出憐憫的神色，“不過也對，你要是不喝酒，那之後的好戲可怎麼看呢？”
她揚着下巴，笑微微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自己親手下的藥，一滴都不能浪費，就當我給你們助助興。”
助興？什麼助興？好戲？哪裏來的好戲？！
傅雲川心中的不安驟然升起，瞳孔微微放大，一股熱流自下而上涌出來，讓他一瞬間臉色發青。
合着顧明棠這小畜生明知道酒有問題還親手送給他喝？等等，那杯加了料的酒不是倒掉了嗎？她踏馬哪兒來的藥？！
不，現在最重要不是這個！
傅雲川咬着牙查看好感度，卻見顧明棠對他揚脣一笑，而在她的頭頂，明晃晃掛着一個巨大的“0”。